《春心不动(兄妹骨科)》 第一章亡国 秦国王宫。 夜色最浓的凌晨,本该是万籁俱寂,此时却火光冲天,乱成一片。 宫女太监们抢夺金银细软,四散而逃,敌军冲锋侵略的打杀声仿佛远在天边,又似近在耳前。 宫中到处都是混乱,唯独永乐公主的清凉殿,宫门紧闭,灯火尽熄,在一队侍卫的守卫下寂静无声,像是被遗忘的亡灵,静悄悄等待着逃离的时机。 意欢坐在殿内,闭目养神,袖子里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却仍压不住那仿佛从骨子里散发的冷意。 她必须要冷静,还不知父王母后的情形如何,派出去寻找他们的人还没回来,她必须要稳住。 “笃笃笃。” 一片混乱声中突然传来三声短促的敲门声! 意欢腾地一下站起来,这是她跟派出去的人约定好的信号! “快!悄悄把宫门打开,让他们进来!” 一定是她的人带着父王母后回来了! 意欢抑制不住地焦躁心急,迫切地想要确认他们的平安。 然而,在看清回来的人后,她愣住了,脸上满是希望落空后的害怕和失望。 ——她一把抓住来人的手,焦急道:“嬷嬷,我父王母后呢?他们怎么样?!” 来人是林嬷嬷,大约四十岁的模样,是服侍了她母后十几年的掌事宫女,深得她和母后的信赖。 如今她派出去的侍卫只带回了嬷嬷一人,她不敢想,她的父王母后是否……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不待林嬷嬷回答,意欢抹了一把眼泪,一把扼住刚躲过生死一线的侍卫,恶狠狠道:“林巍!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命你无论如何都要将我父王母后带回来!” “殿下!殿下!!”林嬷嬷牢牢抱住意欢,她悲痛道:“您冷静点!来不及了,王上和王后已经……” 她不忍说出事实,于是那个词哽咽在喉咙里,但看着悲痛欲绝、几欲发疯的公主,她必须得让她认清现实。 林嬷嬷深吸了一口气,替意欢抹掉眼泪,理好她凌乱的鬓发,竭力冷静道:“殿下,王上和王后已经殉国了。时间来不及了,老奴必须带您走,咱们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殉国? 一瞬间,意欢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神情呆滞,似乎不能理解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林嬷嬷见她这个模样,不忍再多说什么。只是抓紧时间指挥侍卫收拾东西,立马离开。她脑子里现在有比安慰公主更重要的事——必须要护公主周全,决不能让那个男人见到公主! 黎明的微光透过云层,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持续了两个时辰的杀戮搜刮终于接近尾声。 林嬷嬷一行人也终于逃到了宫门外。 因各处宫门均有敌军把守,他们人少难以突围,只能不断绕路,最终是从御膳房运输粮食蔬果的角门出去的,此处守卫薄弱,地方又偏,是以能够不惹人注目地解决掉看守的敌军。 意欢望着这偌大的王宫,面色深沉。 一路上钻狗洞、爬草丛,从死人堆里趟过来,意欢的眼神却愈发坚毅,她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把拽住林嬷嬷,沉声道:“嬷嬷,我不能走。” 林嬷嬷愣住了,好容易从宫里逃出来,这会子说什么孩子气的话? 她不能同意公主的话,尤其是想到王后临终前的画面。 熊熊火焰吞噬着王后的身躯,火光之中,年轻的楚王居高临下,目光所及之处仿佛皆为蝼蚁。 那个男人已经不是从前的少年了,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过去十几年做的事酿成了什么样的苦果。 她不能让这个苦果继续长大。 林嬷嬷道:“公主,老奴知道您报仇心切,但时机未到,咱们何不保存力量,发展势力,壮大己身。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此时您一去,那就是羊入虎口。” “嬷嬷,我知道您说的对。但是,一旦离开这里,我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接近他,我又要等多少个十年才能为我秦国复仇?” 意欢打定主意要回去:“嬷嬷,您信我。我并非鲁莽行事,有一桩事,旁人不知,您却是应该知道的。” “我与那楚王本该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意欢静静地撂下一句惊雷,炸得林鹊枝头晕目眩。 此乃宫中秘闻,殿下她是怎么知道的,且毫不避讳地当众道出。 意欢解下腰间的玉牌,交给林巍,道:“林巍,你带着嬷嬷,拿着这玉牌,去城郊别院,将玉牌交给那里的管事,他就会让你们留下。之后一段时间,你们就留在别院休养生息,切勿轻举妄动。最后,你且附耳过来,我还有一事要嘱咐你。” 林巍收下玉牌,附耳过去,清亮的声音不急不缓地传进脑袋里,其中的内容却不由得让他皱眉,越听越不敢苟同,却又不敢反驳,他习惯了听命行事。 最后,意欢拍拍他的肩,道:“林巍,我的身家性命就系在你身上了。” “不敢。”林巍单膝跪地,道:“属下必不辱命。” “嗯,我若安然无恙,必会去找你们。” 说完,意欢转身便要回去。 林鹊枝来不及思索更多,公主执意要回去,那她也不能躲在外面苟活。 殿下以为互为血亲,便是拿到了免死金牌,殊不知那人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杀人不眨眼,“血浓于水”四个字之于他便是个笑话。 这非是她个人臆测,而是亲眼所见,无奈不能与公主说更多。 “殿下,您在哪,老奴便在哪。” 她必须要护她周全,哪怕拼了这条老命。 第二章见面 当秋日朝阳的光辉洒满大地的时候,楚军的这一场夜袭也完美收官。 一身戎装的年轻君王立于秦宫的紫极殿内,静静地听着来人的汇报。 “王都的各处要害均已拿下,城门各处的看守已经全部换成我军,城防军统领被当场击杀,禁卫军统领薛防已被关押于地牢。我军大获全胜,现已全部集结于紫极殿外,敬听主上吩咐。” 楚韫正在研究秦国地图,头都不抬道:“伤亡多少人?严令下去,发放的抚恤银子一分都不能少。传令各处,开城门,迎大军进城。即日起,各部搜查并歼灭秦国残余势力,避免反扑,此事由你亲自督办。三日后,全军开庆功宴,论功行赏。” 楚韫将诸事一一分派下去,其余将领皆领命离去,唯独汇报事项的应钦还站在原地。 “怎么,还有事?” 楚韫撂下笔,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过分柔美却又英气逼人的脸,颇具威慑的目光落在身上,总会让人压力倍增。 但应钦早已习惯,只是此事涉及到主上不为人知的隐私,让他多少有些难以启齿,只好斟酌道:“那位秦国的公主声称是主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一直嚷嚷着要见您。” “妹妹?”楚韫似是恍然大悟,笑道:“啊~,她不是逃跑了吗?” 应钦觉得此时主上的情绪有些诡谲,但他只能装作视而不见,硬着头皮答道:“是,但她又回来了,一路上见人就说她是您妹妹。” 他抬头觑了一眼,果断道:“主上,属下这就去封了她的口。” 楚韫神情难辨,掌下摩挲着秦国地图,幽幽道:“不必,一桩陈年旧事而已,无不可对外人道的。既然她想见我,那就让她来见见吧。” 这厢话音刚落,紫极殿的门嘭一下就被推开,一道清亮的女声响彻整个大殿。 “哥哥,事是旧事,人却是新人啊。” 一身宫女装扮的少女逆光站在门口,丝毫不惧地扫视着整个内殿,一双明亮的眸子瞬间锁定一道身影,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去。 应钦被惊到,下意识拔剑大喊:“拦住她!” 暗卫们正要动作,谁知少女竟停在了长案前,伸开双臂,毫不见外地把自己给眼前人全方面地展示了一圈,俏生生笑道:“看,这是我与哥哥的初次见面,怎么就算不上新人了?” 隔着一条杂乱的长案,隔着一张秦国的地域版图,男人略带疲惫地靠在圈椅上,静静地看着那一颗亡国遗珠。 初秋萧瑟的风穿堂而过,很奇怪,他竟然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楚韫笑笑,不置可否。 眼前的少女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应,自顾自地跟他叙起了家常,絮絮叨叨,迟迟不进入正题,不免让人乏味。 楚韫有些意兴阑珊,懒懒道:“再不说出你的目的,我就让人把你丢出去。” 少女终于正色,环顾左右之后,小心翼翼地靠近他旁边,从怀里掏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盒子。 楚韫挑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谁知她竟然傻了般,突然呆在那里。 意欢愣在原地,脑子里排练好的戏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打乱。 为了降低对方的戒心,方才自己一直在胡言乱语,根本没敢去看他。 真正见面了之后,意欢从未有哪一刻能比现在还要确定,是的,她有一个未曾谋面的哥哥。 这个比她大了将近十岁的男人,此时正支着下巴抬眼看她。形状完美的凤眼流转间尽显威严,内勾的眼角更是加深了他通身的凌厉之气,仅一双眼睛就中和了面部的阴柔之意,倘若不看他这一身戎装,忽略他通身气势,她会以为面前的人是母后。 ——这个人,长了一张几乎与母后一模一样的脸。 恨一个人需要各种附加条件,讨厌一个人却来得极其轻易。在看清他的脸的这一刻,意欢开始没来由地讨厌他。 “应钦,把人扔出去,顺便把她那双招子挖出来。” 他最厌恶的就是有人盯着他的脸看。 楚韫耐心告罄,他已经累了,连日奔袭,再加上一宿未睡,能与她纠缠半刻,已经是他耐心颇佳了。 “别!哥哥,我来找你,其实是为了了娘亲的一桩心愿!” 意欢胳膊被人架起来,生怕对方真的挖了自己的眼,于是闭眼大喊。 “哦?”楚韫来了兴致,“什么心愿?我怎么不知道?” 那个女人死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可没听见她说什么未了的心愿啊。 他停下解盔甲的动作,转而钳住那只挣扎的手,目光紧紧攫住那张因激动而泛红的小脸,一字一句道:“你若是在撒谎,我就把你剁碎了当庆功宴的主菜。” 感受到手下人一瞬间地颤栗,他满意地笑道:“明白了吗?” 意欢重重点头,“嗯嗯。” “松开她。”楚韫冷声吩咐,挥退众人,目光落在那只盒子上,道:“说吧,里面的东西是什么。” 意欢活动活动被攥疼的手腕,说话带着点委屈的鼻音,道:“娘亲说,她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哥哥,倘若我日后有机会与哥哥见面,就把这只玉狮交给你。” 啊,她赔大了,倘若不能把这个狗东西一击毙命,那她最爱的玉狮子就再也回不来了。这可是她八岁那年父王母后送她的生辰礼,这么多年从未离身过。 一只玉狮? 虽然明知她在撒谎,但他还是打开了盒子,一只羊脂玉雕刻的狮子栩栩如生地卧着,玉质温润通透,触手生温,通身散发着莹莹微光,算得上是一件极品宝物了。 意欢吸吸鼻子,低声低气地道:“娘亲说,这只玉狮寄托着她对你的美好祝愿,希望你将来能像狮子一般,威武凶猛,打跑所有欺负你的人。” 她在撒谎,这些话明明都是父王母后祝福她的,如今她把它们都送给了另外一个人。父王、母后,对不起,将来她一定要这个人下去给你们赔罪。 楚韫点点头,对这番祝福的话颇为认可。这么些年,他的确将所有欺负过他的人都弄死了。 虽然是谎言,但这些谎言还是很好听的。 礼物和人,他都能勉为其难地收下。 “既如此,那你就……”话音未落,眼角一点寒光闪过,凛凛刀锋擦着他的眼角划过,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一掌劈在她的关节处,眼疾手快地将匕首夺过来。 指尖抹过眼下的伤口,鲜红的血液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拿起匕首,难掩兴奋地注视着已被制服的意欢,亢奋道:“原来这才是你要送给我的礼物。是吗,妹妹?” 锋利的匕首贴着脸颊滑过,来到颈间跳动的血管处。 意欢吃力地仰起头,死死盯着他,咬着牙道:“你不能杀我!如今天下人尽皆知,你我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你若杀了我,那就是残害手足,届时你要怎么堵天下悠悠众口!即便你不怕众口铄金,可我还是秦国的公主,你若杀了我,你要我秦国子民如何信你会善待他们?!” “说下去。” 楚韫眼神里闪动着诡谲难辨的光,他用匕首挑开她的领口,然后是里衣,仿佛是要透过刀尖触碰到那颗滚烫不熄的心。 “你若杀了我,你要怎么受后人万世评说?!所以……” “所以?” 意欢倒吸一口气,竭力忽视冰冷的锋刃,喘息道:“所以,你不仅不能杀我,还要善待我。哥哥,我们是兄妹,天底下不会再有比我与你更亲的人了。” “哈哈哈……” 不知是哪句话取悦了他,楚韫突然大笑起来。 “应钦,听见了吗?还不快给我们的公主松绑。” 意欢被攥住下颌,那双凌厉的凤眼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像是要望进她的灵魂深处,他说:“永乐,千万记住你今天的话!” 第三章现实 意欢被送回清凉殿的时候,她还在回顾今天见面的场景。短短一面,她几乎可以断定,那是一个阴晴不定的男人,情绪诡谲难辨,难以捉摸。 林嬷嬷早已在清凉殿等候,在院里焦急地不知转了多少圈。如今见她安然无恙的回来,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意欢笑道:“嬷嬷,瞧。我这不是完好无损吗?” 林嬷嬷仿佛有了一种劫后逃生的心情,忍不住跟着笑道:“就你会贫。” 二人短暂地回到了从前,却又被长久的沉重淹没。 她们不约而同地想到那个男人,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天边的乌云突兀地移到了眼前,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凉丝丝的秋雨似乎总带着一股萧瑟悲凉,院里的花草树木不知不觉间尽已衰败,再看不到过去花团锦簇,欣欣向荣的模样。 用完膳,意欢窝在床上,不发一言。 清凉殿还是以前那个清凉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切东西都与她离开时一般无二,没有一丝一毫被打砸抢掠的迹象,仿佛这几日发生的一切都是个梦,她还在这宫里安安稳稳地做她的永乐公主。 可是她知道,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她要为父王母后报仇,她要那个所谓的哥哥以死谢罪。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不能再坐以待毙,时间怎么能浪费在枯等上。 意欢又一次叫来守卫,一模一样的对话不知是第多少次上演。自从那天被送回清凉殿后,她就发现自己好像被禁足了,哪都去不得,哪都不许去。 “告诉你们主子,我要见他!” “王上事务繁忙,没时间见您。”守卫恭敬道。 “那我过去找他?” “王上说,没有他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出入清凉殿。” “这是什么意思?”意欢咬牙道:“不杀我,是要圈禁我一辈子?!” 她转身砸了一只花瓶,碎瓷片烟花般炸开,她捏起最锋利的一块,抵在颈上,威胁道:“你要是不让我出去,我就死在这里。” “王上说,您不会真去死的。” “好好好!”意欢气笑了,怒道:“他以为这样就能拿捏住我了是吧?” 意欢犹如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小兽,四处打转,焦躁不已。 她绞尽脑汁地想着有什么法子能够辖制他一二,她选择回来,可不是为了当笼子里的鸟的! 目光瞥到尚未燃尽的灯烛,脑子里骤然而生一个大胆的想法。她笑了笑道:“告诉他,倘若三日之内不能解了我的禁,他就等着宫中走水吧。” “呵,怎么,她不仅要杀人,如今还要放火?”听完这话的楚韫,撂下手里的折子,不由得冷笑。 前来回话的应钦不语,她还让人在外四处造谣,大肆渲染十八年前的旧事,如今不仅妇孺皆知她是您的妹妹,您是个爹死娘弃的小可怜,您在百姓心中的威严也是荡然无存,您不也没怎么样她吗? 不管心里是如何腹诽,面上仍恭敬道:“主上,是否要属下安排人将公主放出来?” “不必管她,再晾她几天,磨磨她的爪子。” 应钦看出来了,主上对这位前朝公主的处置,顶破了天,也就是禁足个十几天。 “你先看看这封密函,再看看那张贺贴。” 楚韫按揉着眉心,颇有些心力交瘁的样子。 应钦适时奉上一杯茶,劝道:“主上,属下还是给您拨个端茶倒水的人来吧?案牍劳形,您这样宵衣旰食,身子怕是吃不消。” 楚韫喝了几口茶,闭目养神,缓了口气,道:“不必,我不喜旁人在侧。” 楚韫从十三岁亲政起,上书房里就再未留过人伺候。 应钦不再言语,主上从来不是听劝的人,他只要做好作为下属该做的事即可。 密函是他昨夜送过来的,八百里加急,上面说晋国使臣已到达秦国边界,算算日子,最多还有十余日就到王都了,晋王好快的反应。 另一张贺贴是郑国发来的,郑国的老国君一是贺主上开疆拓土,改换山河;二是想要与楚国联姻,结秦晋之好。 应钦不由皱眉,郑老国君可是已经年过古稀了,竟还想着楚国送一位如花似玉的和亲公主过去,老牛吃嫩草,恬不知耻。早就听说郑国君越老越荒唐,如今也算见识一二了。 “这两件事,你怎么看?” “主上,晋国来使无非只为一件事。咱们攻打秦国,借道于晋,晋王开的筹码是拿燕、云两州来换。而燕云二州与晋国接壤,背靠山险,又与王都仅一州之隔。若是给了他,相当于把后背暴露给他。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请主上三思。” “你与那些老家伙的看法倒是如出一辙。”楚韫摆摆手,面带沉思,道:“你先回去吧,孤再想想。” “喏。”临走前,应钦不由得问道:“主上,若是公主真的放火了怎么办?” 楚韫以手支颐,百忙之中偷出片刻清闲,回忆起那天她张牙舞爪的模样,想了想道:“告诉她,什么时候学会了……老实,什么时候放她出来。” 原本想说“什么时候学会了收起爪子”,只怕他这位妹妹听了更加的火冒三丈,已经关了她十天了,不好再火上浇油。 且纵她一纵。 目光一动,楚韫想起那把秦王自刎用的剑,命人取出来,让应钦把这柄剑也给她送过去,就说是秦王的遗物,想必能哄她一时。 清凉殿里。 意欢冷眼瞧着楚韫身边的那条狗,讽刺道:“怎么?你们主子不是叫你来传话的,而是来赐我死的?” 应钦看了一眼宫人端着的承盘,即便盖着绢帕,依然能看得出是一炳宝剑,他默默想,这语气好像在哪听过? “公主容禀,话我已传到,这柄剑是吾王特意安排给您送来的,乃是秦王的遗物。” 闻言,意欢神色一凛,一把掀开那绢帕,上面果真是父王生前最爱的那把宝剑。一时只觉五味杂陈,情绪翻涌。物是人非,剑在人亡,再顾不得揣测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想抱着那柄剑大哭一场。 第四章耐心 意欢抱着那柄剑沉沉睡去,梦里似乎有人在叫她。 “意欢,意欢……听着,要想当一个真正的猎人,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 父王压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趴在草丛里,目光随着父王的指示落在不远处,一头梅花鹿正低头在溪边喝水,耳朵警惕地竖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落在它的耳朵里。 她低声道:“怎么才算有耐心?” “你必须要学会忍耐,学会伪装,等它完全放松警惕,再动手时必会一击即中。”父王的声音循循善诱,“意欢,就是现在,动手!” 她当即松开手中的弓弦,一道破空声凌空响起,梅花鹿应声倒地,林中惊鸟飞尽。 意欢骤然惊醒,喃喃道:“怎么突然梦见以前和父王打猎的事了……” 她抱紧那把剑,若有所思。 林嬷嬷听见意欢坐起来的动静,进来就看见自家公主抱着一把剑发呆,小心地抽走宝剑放在一边,打湿了帕子,细心地擦着少女额头的细汗。 明明已经入秋了,下了几场雨,反倒有点子热起来了。 意欢任由嬷嬷给她擦汗更衣,目光依然落在宝剑上,思绪似乎还沉在梦中,飘忽忽道:“嬷嬷,你知道吗?这把剑有一个名字,叫泉生。小时候,我希望父王能带着这把剑次次打胜仗,所以给它取名叫 ‘全胜’,但父王说不好,为人处世,过满则溢,过刚易折,不如就叫它‘泉生’吧。水乃生命之源,剑主杀,取名泉生,也能中和一些它的戾气。” 很奇怪,有些话分明不是年幼的她能听懂的,可父王依然会说给她听。不知是不是因为父王知道她能过目不忘,所以才故意说给她听? 她抬起手臂套外衫,总觉得有些闷热不透气,她微微蹙眉道:“天热,换件薄的来。” 林嬷嬷随即拿起另一件水青色的。 意欢瞥了一眼,边自个儿换上,边道:“嬷嬷,你去医署,找个医官,开一剂泻药回来。咱们做一屉点心给他送去。” 勤政殿。 内室里,楚韫刚打完一套拳,活泛一下连着伏案几日的身子骨,随意问道:“永乐那边可有什么反应?” 应钦接过他擦汗的巾子,递给小内官,挑着将这两日关于永乐公主的事说了,答道:“听她身边的嬷嬷说,公主抱着剑哭着睡过去了,一夜都不肯撒手,今儿还说要给主上做点心吃。属下估摸着……差不多也就安排他们给公主放行了。”最后那句话说的模模糊糊,不清不楚。 “哦?”楚韫精神奕奕,有点跃跃欲试的样子,好奇道:“什么点心?” 应钦硬着头皮道:“加了料的点心。” 楚韫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呵,孤还当她学乖了呢。”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男人的目光直落在窗外款款而来的一行人,为首的少女一袭水青色薄衫,在日头底下,越发衬得她靛青的头发,雪白的脸儿,行动间波光潋滟,熠熠生辉。 楚韫唇角挑着意味不明的笑,低声道:“牙尖爪利的小狮子伪装成了吃素的小兔子。” “什么?”应钦没听清主上方才说了什么。 自打入主秦王宫那日起,应钦就总觉得自家主上浑身透着一股子古怪,尤其是在看见那位秦国公主时,隐约有一种压抑着的兴奋。但在政事上,主上一如既往地英明神武,他也就不好劝诫什么。 小内官挑开帘子,只放意欢一人提着食盒进去。 林嬷嬷候在外头,略有不安,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意欢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个男人伏案批折子。 内室一人也无,他似乎才沐浴完,散落的长发披在身后,单薄的外衫掩不住漂亮的肩颈线条,秀丽的长眉微微蹙起。 那是一张与母后很相似的脸,却有着与母后截然不同的神韵,丝毫不会令人错认。 意欢抿了抿唇,微微活动一下嘴角和脸颊,扬起一个才练习几次,还略有些生疏的、无辜的、甜腻的笑。 “哥哥上朝辛苦了,我特意给哥哥做了精致的点心,哥哥尝尝合不合口味。” 意欢打开食盒,冲着男人笑。 接着她就看见那个男人的秀眉拧的更紧,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楚韫嫌恶道:“把你这副神态收起来,很难看。” 意欢:……狗男人,给脸不要脸。 少女皮笑肉不笑道:“好的。” 然后优雅且做作地端出点心,放到楚韫面前。没想到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就问道:“里面加了什么料?” 少女试图维持笑容,道:“红枣莲子馅,最是滋阴养颜、补气益血。” 楚韫似是而非的瞥她一眼,接着问道:“还有呢?” 少女维持笑容失败,但仍做最后一点挣扎,道:“一丢丢调理身体的药材。” 楚韫也不拆穿她,眼神往那点心上一点,示意道:“你先吃一口给我看看。” 意欢眉梢微挑,心内得意,她就知道狗男人疑心病重,还好她提前做了一块没加料的。 此时,她捏起那块没加料的点心,轻轻咬了一口,露出红白相间的内馅,有点口齿不清地向男人展示道:“看,我放了足足的红枣莲子,一口就能吃到馅,既有红枣的香甜,还有莲子的清香。哥哥尝尝看?” “好啊。” 男人笑着应道,然后垂首咬走了她手中的点心。 微凉的乌发扫过她的手腕,温热的唇舌似乎吻到了她的指尖。 少女腾地一下倒退三步,两只手背在身后微微颤栗,残留在指尖的濡湿触感令她如芒在背,身心俱震。 男人扬起无辜而艳丽的笑,“怎么了?” 那笑仿佛是在说,“不是你让我尝尝看的吗?” 意欢努力摇了摇脑袋,她方才好像看到了一条蛊惑人心的美人蛇精。 楚韫舔了舔舌尖,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给她的冲击,回味道:“味道不错。” “正好,我这还缺一个端茶倒水,添香研墨的,不若你来顶了这个缺?” 男人以手支颐,侧着脸看她,微风吹落的发丝给他平添了几分飘逸之感,眉目舒展,花瓣一样的唇噙着惬意的笑,四周的一切都在模糊倒退,只有这副容颜愈加清晰,映入眼里,刻进心里。 意欢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 她似乎有点理解父王看到母后的心情了,勉强答道:“一切都听哥哥的……。” 说完,转身就逃。 楚韫的目光落在少女落荒而逃的背影上,凤眸微微眯起,表情耐人寻味。 林嬷嬷跟着步履匆匆的意欢,一路回到清凉殿。 先给意欢倒了杯茶,有心想问问方才在里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但看公主一副心神晃动的模样,觉得自己还是先退下为好。 意欢猛灌了一杯冷茶,依旧觉得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她素来知道母后有一副绝世美貌,却从未觉得那与旁人有什么不同,甚至无法理解父王每每看向母后的眼神,只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再好看的脸,看久了不也就那么回事。 直到今日,她才算领教了,美貌是能够蛊惑人心的。 “意欢,色字头上一把刀。” 她轻语着告诫自己。 已有前车之鉴,她不能重蹈覆辙。 第五章伪装 既然答应了那个男人,那她就得履约。 次日,意欢晨起洗漱用膳后,就去勤政殿给那个男人当宫女。既然他要她做那伺候人的活计,那就不要怪她用点小手段了。 意欢眸子微微眯起,计上心来。 “小五、小六,把嬷嬷前儿晒好的苦瓜片找出来,研成细细的粉末带上。咱们去勤政殿端、茶、送、水。” 近几日天热,日头大。虽然清凉殿离勤政殿不远,也不好日日叫嬷嬷跟着她在大太阳底下奔波曝晒。 小五小六年纪不大,却是打小就在她身边伺候的,跑腿什么的最是伶俐。 勤政殿里,那个男人正在批阅奏章,外殿伺候的宫人俱是小心翼翼,一丝声息也无。 见此情景,意欢让小五小六安静地候在外面,自己去茶水房,看着宫人煮茶。然后端着茶水,蹑手蹑脚地进入内室,乖乖的待在一旁,不发一言。 意欢颇有眼色盯着内室的动静,见那个男人放下朱笔,她便知道该自己上场了。 提着茶壶,给那个男人斟了一杯茶。 楚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这才将目光放在身边的少女身上,问道:“何时来的?怎么竟一点儿动静也无。” 意欢将茶奉至他的面前,乖乖道:“来了有一会儿了,看到哥哥正忙,便没敢出声打扰。” “你倒是乖觉。”楚韫笑谑道。 意欢看着他接过茶水,正要递至唇边,却听得那个男人开口问道:“这茶……,是你亲手煮的?” “哥哥说笑了,哥哥让我品茗倒还可以,手上煮茶的功夫却是一点儿不会的。” “哦~”楚韫凤眸含笑,似是明知故问道:“我瞧着,妹妹今儿怎么与我客气了许多?” 少女抿抿唇,小脸上突然泄露出一丝不安。 看来昨日的经历让她心有余悸。 楚韫看了眼这杯又加了料的茶水,笑道:“妹妹既会品茗,那这一杯便给妹妹喝。” 意欢飞快地瞥了楚韫一眼,暗骂道:疑心病重的老男人,迟早有一天堵了他那张嘴。 一回生,二回熟。 她干脆地接过那杯茶,闭上眼一饮而尽,平复了一会儿嘴巴里的苦味后,面无表情的评道:“味微苦,回甘。” 楚韫被她一连串的反应弄的忍俊不禁,连忙叫人:“来人,快奉些蜜饯果子来,再上一壶冲了蜂蜜的甜水。” 虽不知那茶水里添了什么,但看她一脸菜色,想必不会好喝。 他终是没忍住,捧腹笑道:“哈哈哈哈哈……妹妹快用些蜜饯糖水,去一去嘴里的味吧。” 意欢冷眼瞧着肆意大笑的楚韫,一连塞了几个蜜饯,又用了甜水漱口,这才去了口中挥之不去的苦味。 楚韫拭去眼角笑出的泪水,收敛情绪,认真地道:“张开嘴,让哥哥瞧瞧。” 少女冷着小脸不看他,闷闷道:“瞧什么?” “别使小性子。” 男人哄道,上手捏住了她的脸,纤长的手指在她的下颌嘴角处徘徊,微微使力,逼开她的唇齿,嫩红的舌在齿间若隐若现,蜜饯的甜香清晰可闻,直到指尖按在红唇软肉上,他才惊觉二人离得如此之近。 少女一把扭开他的手,挣开他的桎梏,大大的眼眸里盛满了惊恐。 楚韫有一瞬间的失神,却在眨眼之间恢复如常,他轻抚着女孩儿的后背,无奈地笑道:“莫怕,不过是看看你嘴里的那东西去干净了没。你不是素来胆大,怎么今日在哥哥面前就慌了神?嗯?好了好了,哥哥不作弄你了,你先回去好好歇着?” 他轻声地诱哄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与初见那日截然不同。 被轿撵送回来的意欢不甘心自己次次身处下风,越挫越勇。她窝在床上咬着被角,恨恨地想,她就不信下次还会失败。 翌日,送去一盒撒了茱萸粉的糕点。 楚韫给面子的尝了一块,面色如常。她不信邪地跟着尝了一块,果不其然被辣得眼睛通红。 再一日,送去一碗加了黄连的补汤。 楚韫嗅了嗅,面不改色的一饮而尽。她疑心狗男人知道补汤里加的都是好东西。 又一日,送去一碗撒了盐的甜粥。 楚韫照旧尝了一口,眼前一亮,又喝了两勺。意欢疑惑地尝了一勺,啊!盐放的太少了,甜味倒是更突出了。 …… 连续这么搞了几日,楚韫毫发未损,倒把她累得够呛。 如今蔫头耷脑地坐在勤政殿的榻上,一语不发,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楚韫见不得她这般模样,正好今日还算清闲,索性搁下手中的纸笔,勾引道:“你这般小打小闹地也伤不了我分毫,这样吧,我们过几招。若是我输了,任凭你处置,若是你输了,你便老老实实地待在这,如何?” 意欢摆弄着腰间的穗子,头也不抬,蔫嗒嗒道:“哥哥耍赖,你身边一群武功高强的人,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打得过?” 楚韫失笑:“谁说要你去跟他们打了?” 意欢摇摇头,“那也不行,哥哥身强体壮的,我又不会武功,肯定只会输。” 楚韫挑眉,反问道:“是吗?可你杀我那日,我分明见你身上有些拳脚功夫。” 少女眨眨眼睛,毫无被拆穿的尴尬,装傻充楞道:“哎呀,一点三脚猫的功夫而已,不然哥哥怎么还能完好无损地坐在这呢?” “那我如果让你三招呢?这个挑战,你接还是不接?”楚韫继续放饵。 “三招不行,得让十招。”少女眸中划过一抹狡黠,讨价还价道。 “三招。”男人气定神闲。 “八招。”意欢决定退一步。 “就三招。”楚韫惬意地饮一口茶,那模样仿佛在说,错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 “最少五招。”意欢咬了咬牙,这是她最低的底限了。否则,这个机会,她不要也罢。 “好。” 男人一口答应。 意欢:……突然感觉自己亏了。 第六章过招 废话少说,意欢先下手为强,趁他不备,一掌攻向他的面门。 楚韫捏着茶杯,不紧不慢地抬手格挡,杯中茶水分毫未撒。 他这厢稳如泰山,意欢却觉挡住她的手臂重如千钧。 一击不成,再换一击。 意欢迅速抬腿攻向他的下腹,男人眼疾手快,大掌直接握住少女的小腿,硬生生阻断她的攻势。 一手一脚皆被制住,意欢冷静地用了一个肘击,借着他的力道,紧跟着来个飞踢。 楚韫躲过一记肘击,一眼看穿她的攻势,直接松开了对她手脚的辖制。 意欢的动作一瞬间失去了着力点,她身姿灵活地做了一个后空翻,卸掉飞踢力道的同时,顺便跳出他的攻击范围。 少女身形窈窕,动作干净利落,裙摆披帛在半空中翻飞,靛青的长发在落地的刹那散开,英姿飒爽,不让须眉。 楚韫从容地看向少女,唇角噙着满意的笑,还是神采飞扬的小狮子看着最令人舒心。 他勾勾手指,做出了一个略微挑衅的姿势,激将道:“还有一招。” 意欢不受对方的激将,她冷静地分析局势。 还有一招,那个男人就要反攻,她必输无疑。敌我实习悬殊,哪怕再让她十招,她也清楚自己赢不了那个男人。 现在,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对于那个男人的实力,她心里多少有了底,除非此人重伤垂危,否则,她单凭武力是赢不了的。 不能跟他硬碰硬。 既如此,索性将那些学来的招式套路抛开了去,不妨做个泼妇。 想到此,意欢放下攻击的姿势,在男人略微疑惑的目光中,用最大的力道飞扑过去。 楚韫措手不及,被扑了个满怀,一颗脑袋顶着他的胸口,差点儿将他撞岔了气。脚下往后踉跄两步,放任自己倒向背后的雕花床上,眼中映入缠枝纹样的销金床帐。 意欢抓住时机,一记右勾拳打向男人的鼻梁。 楚韫一掌接住她的拳头,顺势从她身下滚出来,谁知少女的双腿牢牢圈住他的腰身,让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床上空间狭窄,男人施展不开,又怕真的伤到她,只能与她扭打在一起。 半刻钟不到,只见男人将女孩儿的双手反剪于身后,阴恻恻道:“谁教你的这些流氓打法?” 一想到会有人与她这般皮肉相贴地扭打在一起,他就恨不得掘地三尺也要将那人找出来毁尸灭迹。 少女松开锁在男人腰上的腿,屈膝往他下三路招呼,嘴硬道:“要你管,有用就行。” 楚韫冷哼一声,反手制住她的双腿,冷声道:“若让我知道你在外头也这般与人打架,届时大刑伺候。” 说完,恼怒得往她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打完了,他才反应过来。 这下子可算是点了火药桶了。 只见少女怒目圆睁,在他的手中疯狂挣扎,本就凌乱的衣服被她挣得松散不堪,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个不要脸的老男人!你寡廉鲜耻,恃强凌弱!你玷污我一个如花少女!哪个正经男人会像你一样跟女子扭打?!” 奇耻大辱!这就是奇耻大辱! 她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样的屈辱! 楚韫被她自成一派的遣辞用句激得脑仁直突突,他已经意识到今日的行为算是越线,正欲哄一哄,突然听见外面有人通传的声音。 即使闭着眼,他也知道二人此时有多么不堪入目。 男人一把捂住少女正在怒骂的嘴,换用双腿夹住她的下半身,将人彻底嵌进怀里,强行镇压。 他瞄了一眼小脸涨红的女孩儿,垂首低眉,漂亮的唇贴近她的耳畔,轻声道:“嘘,有人来了。” 温热的呼吸像春日里轻抚脸颊的微风,掠过平静的心湖,激起圈圈涟漪。 少女突然安静下来,小猫一样伸出舌尖,迅速地舔了一下男人的掌心。 楚韫凝神听着外殿的脚步声,估摸着出声的时间。乍然感受到掌心的湿热,应激似的垂眸看她。 掌心覆着的唇动了三下,他们距离过近,不必费心就能分辨出她在说什么。 意欢费力地吐出三个字,“松开我。” 楚韫见她不再挣扎,遂放开了钳制她的手,谁知他还是低估了小狮子的胆大程度。 外殿的来人刚刚站定于门外,隔着一道帘子,向楚韫回禀道:“主上,晋国使臣已到王都,正求见主上。” 是应钦的声音。 意欢的双眸紧紧凝视着男人,眼底沉着纯粹的冷冽。 这个男人将他漂亮的肩颈暴露在她的面前,肌肤瓷白细腻的胸口也赤裸裸地展现,脖颈、左胸,人身上最致命的两个弱点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假如狠狠地将削尖的簪子插进去,喷射出的鲜血一定会如烟花一般瑰丽。 琉璃质的眼珠转向门帘,那里站着一条男人最忠诚的狗。 假如这个男人现在被杀死,那么下一个一定是被狗咬死的自己。 还要再忍忍。 她要做赢家,怎么能以命换命。 唇角勾起一抹无声的笑,目光盯上了正随着呼吸起伏的胸口,一口咬在了颜色最粉嫩的地方。 “孤知道了。”男人突然闷哼一声,状若寻常道:“让他们稍候。” “喏。” 应钦:…… 疑心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 确认外面的人已经走了后,楚韫终于腾出心思收拾眼前的人。 胸口处尖锐的疼痛还在加码,男人的神情却愈发无动于衷,诡异莫测的目光停驻在胸前那颗乌黑的脑袋上,手臂上紧贴着少女无意间送上来的绵软。他抬起撑在床上的那只手,落在她纤瘦有力的腰上,彻底将人握在掌心里。 一阵细密的快感从胸腔的最深处油然而生,缓缓蔓延向全身。 少女似乎终于觉得咬够了,松开牙关,舌尖细细舔过那一圈齿痕。 男人的腰腹突然紧绷,精致的喉结上下滚动,哑声道:“如今是谁玷污了谁?” 少女仰头,露出一个挑衅且得意的笑:“平手!” 楚韫哑然失笑。 第七章齿痕 男人身高腿长,轻松地越过少女,从床内跨到床边,一边收拢领口还有腰间的系带,一边安排道:“整理好你的仪容仪表。” 意欢扯过被子掩在身上,低头四处找寻自己的腰带披帛以及散落的发带珠钗,回嘴道:“你也一样。” 楚韫系好领口的那颗扣子,眼角余光瞥到一根发带,他弯腰捡起来放在床上,再走两步,脚边是一根珠钗,扭头又给送回去。 内室里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氛围。 意欢窝在床上,看着男人将自己散落的衣裳首饰一一捡起,再归置好,给她放在床边,从身到心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古怪感觉。 她说不出这种古怪是什么,也不愿去细想,只是催道:“再不去,你就要迟了。” 男人笑笑,大掌落在她的发顶,凤眸里倒影着她的身影,道:“无妨,让他们等个一时半刻又如何。” 少女的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琉璃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乖巧得与方才判若两人。 楚韫难得半弯了腰,目光平视着女孩儿,微凉的指节在她的眼尾脸颊处流连摩挲,语气像是安抚一只主人即将离家的小猫儿,“在这乖乖等我回来。” 意欢下意识地侧着脸在男人的指节上蹭了蹭。 待那人一走,她立即带着小五小六回了清凉殿。 刚到家还没喝口茶,意欢就低声吩咐道:“小五小六,你们去外头打听一下晋国的什么使臣,越细越好。记着,放聪明点,别一张嘴就漏了底儿。” “殿下放心,奴才们机灵着呢。” “去吧。” “喏。” 两个小内官领命退下,林嬷嬷给意欢换了身居家的衣裳。 少女静静地抱膝坐在床上,脸颊靠在手臂上,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不远处,看起来似乎无聊乏味极了。 林嬷嬷在打理过两日中秋意欢要穿的大妆礼服,看公主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便荐道:“殿下不妨看会儿书,正好,过会子便该传膳了。” 意欢笑笑,没有回应。 近些时日,风闻各国使臣陆陆续续地前来送贺仪,姑且不论这些贺仪中有几分真心,只怕更多的是唇亡齿寒、心有戚戚。 只是,为何独独晋国使臣需要楚韫亲自去见呢? 这里面必定藏着她所不知道的事。 临近傍晚,小五小六还没回来,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从那个男人口中套话,突然就等来了那人要她过去共用晚膳的旨意。 打瞌睡正好递了个枕头。 她决定回去一探究竟。 就是林嬷嬷又是淌眼抹泪地送她出去,仿佛她要去闯龙潭虎穴。 意欢无奈地为嬷嬷擦眼泪,低声安慰道:“嬷嬷,您次次这么哭下去,怕是眼睛都不能要了。我身边就嬷嬷你一个亲人了,你要保重身体,一直陪着欢儿啊。” 不知为何,听完这话,嬷嬷的眼泪更是止不住了。 意欢已经没有时间再安慰她了,很多事不是旁人安慰就会好的,只有自己看开了,想明白了,才会知道日子终究是要过下去的。 就看你选择怎么样的过法。 暮色四合,宫里各处渐渐都上了灯。 脚下是一条不甚明晰的路,意欢却走得很稳。 勤政殿里,楚韫早已等候多时。 说是共用晚膳,结果只有她一个人在吃,那个男人一直坐在对面看书,害得她想套话都无从开口。 意欢搁下玉箸。 楚韫抬起眸子问她,道:“吃饱了?” 她点点头,开始喝茶漱口。 “既然吃饱了,那咱们就来算算帐吧。” 意欢警惕地问道:“算什么帐?” “别急,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楚韫边叫人将余下的餐食都抬出去,边道:“没有吩咐,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然后,毫无预兆地就开始宽衣解带。 意欢戒备地看着他,问道:“你干什么?” 她怀疑自己这次真的进了龙潭虎穴。 男人不搭理她,只是一层一层地剥下自己的衣服,直到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瓷白的肌肤在烛火下泛着温暖润泽的光芒。 男人携着她坐到床边灯架底下,神色难辨地道:“看到了吗?” “什么?” 她眼前是一大片白得晃眼的肌肉,饱满的胸肌缀着两颗粉色的樱桃,好像夏日里她吃过的洒满牛乳点缀着樱桃的冰碗,那般地令人馋涎欲滴。 男人嗤笑一声,握着她的手,似乎是要摸上他的胸口。 意欢的心突然跳得咚咚地响。 他用她的手指向胸口上的一点,“这里,你咬的,你得负责。” 意欢有点失望地随着手指看过去,白天咬的那一圈齿痕已经肿胀破皮,在晃动的烛光下,看起来糜艳极了,放在这个男人身上……她悄咪咪地抬眼,暗道:像破了皮儿熟透的水蜜桃儿。 “这个好办,我宫里存着上好的金疮药,明日我亲自给哥哥送来。” 又是唾弃自己的一天。 “好,那你再解释一下什么叫‘不要脸的老男人’。”男人的重音落在“老”这一字上。 关于这一点,她没办法再昧着良心。 意欢给男人举了个例子,道:“抛开外貌不谈,仅从年龄上说,哥哥怎么也得比我大了约十岁。今年初,我父王给我选驸马,候选男子上不能高于弱冠,下不能低于舞象之年。时下如哥哥这般年岁的人,无一不是妻儿俱全,说不得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她觑了一眼男人的神色,如果可以,她还想说,从未见过如此小肚鸡肠爱记仇的男人,居然喜欢翻旧账。 他竟不知她还选过驸马。 “呵,抛开外貌不谈?”楚韫细细品着她这番话,质问道:“方才是谁看直了眼?” 意欢梗着脖子,强词夺理道:“那我总不能闭着眼吧?” “那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意欢眉心一跳,蓦然发现不知何时她的手已经搭在男人的腰腹上,气势瞬间矮了一截,喏喏道:“你自己拉过去的……怪不得我。” 楚韫都被她这副无赖模样气笑了。 他对她骂他这件事并未放在心上,甚至她咬他也无妨,唯有一句话让他耿耿于怀。他自诩年富力强,正值大好年华。古往今来,有几个能在他这个年纪开疆拓土、执掌天下的?当今天下,又有几人能与他比肩? 这个小丫头竟然振振有辞地说他老? 他气得闭了闭眼,盘腿坐在灯下的模样像极了一尊琉璃菩萨。 烛火摇曳晃动,光影在他的脸上尤其动人。 天底下再找不到比他更好看的人了。 每当此时,意欢都无法再怪罪自己,对美色心动,真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她生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觑着男人的脸色,装成一只鹌鹑,只想赶紧告辞:“哥哥若无别的事,意欢就先行告退了。” 第八章尤物 夜半,月上中天。 今晚是她的生辰宴,她在宴上多饮了几杯,索性出来走走,顺便赏月。 深蓝的天幕上一轮圆月挂在山尖儿,清冷的月辉洒在脚下的羊肠小道上,旮旯里忽地窜出一个人影儿,跪在地上向她行礼,道:“陛下,有位大人给陛下送了一份生辰礼。” 意欢抬头看了眼天色,暗道:真是稀奇,什么大礼放在半夜送? 她倒要去瞅瞅是个什么稀罕物,道:“带路,朕要去瞧瞧。” “喏。” 小内官引着他们到了一处清冷的宫宇。 意欢打量了一下宫宇四周,眉眼中的兴味愈发浓厚,跨上台阶,正要进去,身后的随从却被引路的内官拦住了脚步。 那内官恭敬道:“此物仅陛下一人能观。” 闻言,意欢不由挑眉,什么宝贝,竟如此神秘? 她向身后的随从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再跟,去哪都是乌泱泱一帮人,也是够累的。 此处乃温泉宫,脚下的地面都是以玉石铺就,再凿刻上繁复的花纹用以防滑。她嫌此处过于奢靡,早已弃之不用。 不知哪个胆大包天之徒竟敢违逆她的旨意? 穿过层层帷幔,路过水汽氤氲的汤池,信步往里走去,一张华美的红木大床展现在眼前,床上是鸳鸯戏水的红锦被,锦被上是一个冰肌玉骨的美人儿,被蒙了眼、堵了嘴,缚了手脚,裹着一层轻纱,扔在这大床上。 意欢的脚步顿时止住了。 下面的人不知从哪搜罗了来如此尤物,专门放在她生辰这一日献上,想必是颇费了一番苦心。 不管背后之人想要什么,这份礼物她是收下了。希望那人做好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准备,想从她手里要东西,不付出足够的代价可不行。 手指抚上玉色的肌肤,勾引起阵阵颤栗。 似乎是因为蒙着眼,那人的表现格外敏感。 只是在他的腰窝处揉捏了一把,便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喘息,肌肤瞬间覆上一层淡淡的粉色,漂亮极了。 意欢被那声喘息勾引得小腹发紧,她索性骑在男人的腰腹上,双手按揉着两块饱满弹软的胸肌,像牛乳一样,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香气,又像樱花一样,泛着浅淡的粉。 随着她的动作愈发放肆,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被布条勒着的唇显现出了樱桃般的鲜红色泽。 意欢突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她轻轻伏在男人的身上,唇瓣靠近他因情动而泛红的耳朵,低声道:“我是来救你的,待会儿你一切都听我的。我先把你嘴上的布条解开,但你千万不要出声,否则我们就暴露了。” 她观察着对方的反应,确认他是在点头同意之后,解开了绑在他脑后的结。 男人唇瓣动了动,还不待出声,两根手指堵住了他的唇,女性清亮的声音落在耳畔,“都说了不要出声,他们的眼睛都盯着呢。接下来无论我怎么做,你只需要做出最真实的反应即可。” 话音刚落,那两根手指就探进了他的唇里,食指和中指夹着他的舌嬉戏游玩,下身也有一只手不断地按揉打圈,纤细的指尖探进亵裤,按着嫩红的龟头揉搓抚摸,指甲在马眼附近按压扣挖,逼人的快感已经让他无暇思考她口中的“他们”是谁。 他试探地挺起腰,却又因落空而失望,喉咙里因此而发出难耐的痛苦的哑音,“呃,嗯……快一点,求您快一点……” 蒙着眼的俊容上是一片痛苦的神色。 意欢讶异于他的敏感,她不过是玩玩他的龟头,他就一副快到了的模样。 她坏心地停下手,指尖拉扯出他鲜红的舌,透明的涎液从嘴角流出,脸颊上布满潮红。 她褪了衣衫,半伏在男人身上,将女性丰满的乳肉喂进他的口中,不着一物的私处在他的腰腹上缓缓磨蹭,道:“你吃一吃,吃得好了,我便给你。” 身下的人便迫不及待地舔舐吞吃着乳肉,被绑缚在床头的双手激动地挣动着,瓷白的手腕上勒出了两道青紫的痕迹。 冷白的瓷器上突然有了瑕疵,意欢却不敢给他松绑,臂膀上鼓胀的肌肉警示着她,一旦给男人松了绑,她即刻就会被反客为主。 她眯着眼享受着欢爱的快感,将另一只乳儿放进他口中,“哼嗯……这只也要吃一吃。” 柔嫩的私处紧贴着他的腰腹,分泌出湿滑的黏液,胡乱涂抹在他的身上。 染着豆蔻的指甲爱怜地抚上男人昂扬的阳物,手指沿着冠状沟抚弄,按摩完龟头,再去揉揉两颗囊袋。 这个姿势持续得让她颇为劳累,索性往后坐坐,用饱满挺翘的臀去安抚男人的那物。 她摇着臀,前后上下地抚弄那物儿,透明的黏液涂满茎身,肉红的龟头时不时戳进她的小花穴里,双手按在男人的腰上,挺起丰满的奶子,舒服得腰酥体软,全然不顾身下人的死活。 男人被她折磨得涨红了脸,蒙住双眼的布料隐约露出她随着动作晃动的两只酥乳。所有的快感都被她握在手里,偏偏她不肯给他个痛快。 他咬着牙,强行挣开了手腕的绳索,丝丝血线从皮肤底下冒出来,趁着女人眼饧骨软的时候,握紧了一把纤腰,狠狠地闯进她的身体里。 意欢被惊得一缩,下意识绞紧了下体,男人猝不及防间缴械投降,一把扯下了蒙眼的红布,一双凌厉的凤眼恼怒得望着她。 门外及时传来通报的声音,“陛下,晋使求见。” …… 清凉殿里。 意欢拥着被子坐在床上,没骨头似的从床上爬下去给自己倒杯冷茶,再爬着坐回去。 要命了,她怎么做了这样一个梦…… 那些晋国的使臣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昨晚上小五小六也没打听到多少东西。 “殿下容禀,照您的吩咐,奴才们四处打听了,都是说来给那位送贺礼的,为首的那位使臣好像姓李,具体叫什么底下的人也说不明白。不过,李使者走了之后,有人听见应大人好像跟那位起了争执,言辞间出现了‘晋王狡诈’、‘重新谈判’这样的字眼,再多的,就没人知道了。” 晋王……谈判……晋使…… 他们难不成做了什么交易?到底是什么交易能让应钦忤逆楚韫? 想不明白,下身湿黏的亵裤也让人难受。 她看了眼手中一口未喝的冷茶,面无表情地倾倒在身上,然后将湿透的亵裤脱下来,开始叫外间守夜的宫女。 “你去给我找一身亵衣,我半夜口渴,不小心将茶洒在身上了。” 明天干脆去翻一翻楚韫的勤政殿,说不定会有一些收获。 第九章愤怒 清晨的天气雾蒙蒙的,昨晚后半夜下起了细雨,意欢听着雨丝打在窗棂上的声音,到底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今晨早早便起了,对着妆镜用香粉遮遮眼下的青黑,连早膳都未用,就带着小五小六去勤政殿候着了。 她想着楚韫今日有朝会,此时肯定还未下朝,趁着这个空档,她可以看看那厮在勤政殿里都藏了些什么。 霭霭雾气打湿了裙角,乌黑的鬓发上挂着一颗颗如粟米般大小的水珠,她从廊檐下经过,远远地便瞧见殿外乌泱泱地站着一群人,个个都如柱子一般立在那。 意欢疑窦丛生。 从官服形制上来看,那些人里有几位还是楚韫的辅政大臣。观之架势,这些人俨然是在与君主对峙。 发生什么事了? 看样子楚韫今日是罢朝了,不然他们不可能一直守在这里。这是要请楚韫去上朝?不应该啊。 走近之后,她观众人须发皆湿,显然是一早就守在此处了。目光从一众陌生的面容上扫过,蓦地停住,猜猜她瞧见了谁?亓家的芝兰玉树,他父王给她内定的驸马,不染世俗的青年才俊——亓子煜。 倘若不是起了战事,他们如今或许已经成婚了吧。 意欢哂笑,没想到她居然能在楚国的官僚中看见他。 转过来一想,身为世家子弟,亓子煜入了楚国的官场,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她冷哼一声,从小五手中接过食盒,转身进了殿内。 那位亓家的芝兰玉树却抬眸凝望着她的背影,骤然想起了宫外流传多时的谣言。 勤政殿里。 意欢一瞧见楚韫,心就不受控制地一跳,昨夜那双恼怒的凤眼瞬间就从脑海里蹦出来,心里暗恨自己没出息,明面上却还是笑得天真。 她放下食盒,将点心果子一一捧出,再小心地从食盒底层取出一小罐金疮药,笑道:“哥哥今日下朝怎得这般早?可是故意在政事上偷懒了?” “妹妹说的这是什么话,是那些人不给孤活路。”他叹了口气,像幽居深宫不能得见君王的弃妃,哀怨道:“孤难不成就得乖乖坐在那大殿上被他们逼死不成?” 她坐在一旁,余光打量着他的书卷奏折,不走心地劝道:“哥哥正值壮年,如何就能被逼死了。” 他睃她一眼,恨君王有眼无珠,直把珍珠当鱼目,幽幽道:“昨儿还有人说我老呢。” 不知想起了什么,少女面上不太好看,讪讪道:“那也不能让士大夫们站在外面吹冷风啊,万一吹出病了如何是好?” “何苦管他们。妹妹来时也瞧见了,外头的那些人个个都是一头固执己见的蠢驴,你与他们说去吧,便是费上三天三夜的口舌,也不见得能说通一个。” 他收起一副深宫怨女的形象,朝意欢伸出手掌,牵着她来到自己面前,将人半拢在怀里,道:“妹妹宅心仁厚,与其将心思分给那群蠢驴们,不如全都放在哥哥身上。” 楚韫半扣着少女的手指,微仰起脸,一双凤眸亮得出奇,他专注地仰视着站在他身前的人儿,道:“我这里正经有一桩事需要妹妹出手相助。” 意欢见他不提旧事,赶忙殷勤道:“哥哥请说,但凡是妹妹能帮得上的,必会竭尽所能。” “后日是中秋夜宴,孤要宴请群臣。只是孤后宫无人,一直苦于无人招待臣下们相携赴宴的家眷。妹妹可愿为孤一解燃眉之急?” 楚韫的手指挤进了少女的指缝,拇指在她的虎口处来回摩挲。 意欢后悔话往外撂得早了,此时再是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应下了。 “这有何难,哥哥交给我便是。”她点头应下,目光转而落在自己带来的一只小瓷罐上,道:“这是我宫里的金疮药,我给哥哥放这了,每日一次,哥哥千万记得用。” 说完,意欢便抽出自己的手背在身后,借口要忙中秋夜宴的事,行礼告退。 楚韫摩挲着指尖,唇角勾起一抹笑,外头还有一群倔驴要解决,为免眼前这只小狮子也跟着炸毛,便由着她回去躲懒吧。 意欢步履匆匆地从勤政殿出来,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摸的她心慌,昨夜那个荒唐的梦一幕接一幕地跳出来。 心跳还未平复,身后就传来一道要她留步的男声,“公主留步——” 她还以为是楚韫那厮又抽风派人来追她回去,抬眸一看,才恍然道:“哦~,原来是亓大公子,亓公子不在你的楚王跟前摇尾乞怜,怎么到本宫这里了?” 少女心里瞬间有了底气,忍不住出言讽刺,这些世家公卿们都是见风使舵的好手。 父王在时,这亓子煜就已经是名满京都的才子了,却从不肯入仕;秦国一亡,亓家转眼就把他们的大公子送进了楚国的官场。当初只以为亓家不爱名利场,现下看来,倒是未必。 可恨她竟看走了眼! 亓子煜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温和地笑道:“民间盛传王上与公主兄妹情深,臣下有一桩事不得不求到公主面前,还请公主襄助一二。” 见他不把自己的话放在眼里,意欢不由沉了脸,冷声道:“今儿是怎么了,怎么个个都求上我一个亡国之人了?亡国之人哪里有能耐帮得上亓大公子!” 亓子煜知道这“亡国之人”四字是在刺他,他也不恼,只是道:“公主不妨听上一听,若是听完仍是不愿,臣下自不敢勉强。” 闻言,意欢的目光微微闪动,略一思索,她便屏退左右,示意亓子煜近前。 才听完头一句话,少女便彻底变了脸色。 意欢怒气冲冲地回到清凉殿,拿了宝剑转身就走,林嬷嬷拦都拦不住,慌得只能小跑着追她。 亓子煜震惊地看着少女一身要砍人的架势,他万万没想到两人竟是这么个兄妹情深的法儿。 意欢现在满脑子都是亓子煜说的那些话。 “楚王要将燕、云二州割让给晋国。当初楚国攻打秦国时,曾与晋国定下盟约,约定晋国借道与楚,事成之后,楚国将燕、云二州割给晋国。晋王真是狡诈,不费一兵一卒,便得了两州之地。若是楚王履行盟约,那他便能借着燕、云地利之便拿捏楚国;若是楚王毁约,那他便有了出师之名。真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谋!” 他怎么敢?! 楚韫他怎么敢?! 怪不得应钦那条好狗都要与他争执……怪不得那些辅政大臣一早就守在殿外对峙…… 原来是应在这里! 杀了他!这次必须杀了他! 意欢提着宝剑闯入勤政殿,一路势如破竹,冲到楚韫面前,剑锋如流星般落下。 书房内众人目瞪口呆,呼吸仿佛都要停滞了。待回过神来,只见自家王上面前的那张长案一分为二,轰然倒塌,这才纷纷奔走狂呼着——“有刺客!!救驾——来人救驾——” 楚韫冷漠地瞥了一眼混乱嘈杂的场面,侧身躲过刺来的长剑,漂亮的凤眸落在少女身上,瞳孔微微扩大,语气兴奋难耐道:“妹妹,你终于决定要杀我了?” 意欢提着剑,挡在楚韫的去路上,微抬着下巴,恨极了般怒视着他,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怎么敢?!” “楚韫,那是我秦国的国土,你怎敢将它们拱手让出去?!你置我秦国子民于何地?!” 少女怒吼着,一招一式皆往他的要害处攻击。 楚韫亢奋地注视着眼前愤怒的小狮子,嘶吼着向他亮出尖利的爪牙,鬼魅般移到她的身后,两指夹住她的剑身,诡谲的语气落在她耳边,吹得她心头发凉。 “永乐,你似乎忘了一件事,它们现在是我楚国的土地,也是我楚国的子民。”男人按着少女单薄的肩膀,压得她分毫动弹不得。意欢只能看着他抽走自己手中的长剑,听着他轻飘飘道:“永乐,我姓楚,你姓赵。你是在越俎代庖。” 仅仅四个字,便刺得她体无完肤。 她是前朝公主,她是亡国之女,她靠着与楚韫之间那点子微薄的血脉亲情维持着公主的尊荣,但她不是楚国人,她也从不认为自己是楚国人。 “越俎代庖”四个字用来形容此时的她真是再贴切不过。 长久隐藏在心底的不安终于在此刻爆发。 少女咬紧了牙关,紧攥着拳头,绷紧的小脸上俨然恨极了,她几乎压制不住声音的震颤,一字一句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以至于往日清亮的声音都有些失真。 “那你便杀了我!杀了我,再也不会有人敢越、俎、代、庖。” 楚韫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他钳住她的下颌,逼着少女与他对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依然燃烧着令他沸腾的火焰,他顿了一下道:“永乐,你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 “什么?” “你今日开口要我杀了你,想来是已经忘了个干净。”他一把扣紧少女的腰肢,将人紧紧贴在自己胸前,咬着她的耳朵道:“你说,我们是兄妹,我不能杀你。做哥哥的怎么能杀妹妹呢?” “呵。”她已经不想再与这个男人争论她的原话到底是什么,只是失望且无力地道:“那你便要将燕、云二州拱手送出?便要弃两州的百姓不顾?”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楚韫看她这副毫无生气的模样,没来由地开始烦躁,“来人,送公主回宫,无召不得出。” 应钦不在,一位儒雅的中年谋士早已带人站在殿外,等候自家主上的召唤。 一场轰轰烈烈的闹剧惨淡收场,林嬷嬷噙着泪扶着意欢回宫。 清凉殿里,少女呆愣愣地瘫在床上,心如死灰。 “嬷嬷,我杀不了他,我怎就这么无能呢?”她冲进勤政殿时的第一剑分明就是朝着那个男人面门去的,眨眼间却砍在了他踢过来的长案。她拼尽全力,却在他手底下当真走不过五招。 更让她耻于开口的是,她不止一次被那人美色蛊惑,松了心防。 嬷嬷抱着十来岁的女孩儿,轻抚着她的发顶,含泪劝道:“殿下,咱们不闹了。” 少女伏在嬷嬷的怀里,无声流泪,低声道:“若是不闹,我又凭什么活着呢……” 想要离宫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林嬷嬷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公主性子执拗暴烈,向来不达目的不罢休,只有等她自己想通,离宫一事方可成行。 只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林嬷嬷暗暗叹息,抱紧了怀里不安的女孩儿。 第十章晚宴 清凉殿里。 意欢伏在窗边仰望头顶的天空,真是天公作美,前两日还是细雨霏霏,今日却是晴空万里,碧蓝如洗。 她换上一身利落的圆领袍,开始像薛防以前教她的那样操练自己,先绕清凉殿跑上三圈,再绑上护腕,扎马步,举大石,石头是薛统领特制的,专门用来练臂力,类似的器具她还有不少。大约半个时辰后,再练拳脚。如此,一上午便过去了。 不去勤政殿点卯的时候,意欢往往就是这么过的。或是上午,或是下午,抽出半日的时间来操练。只可惜,半个多月过去了,收效甚微。所以,她今日跑了五圈,换了一对更重的石头,手臂和小腿上各绑了一对沙袋,素面朝天地在院子里扎着马步,举着石头,头发全都梳成了一个马尾,露出光溜溜的脑门儿。 清凉殿里的宫女内官早已见怪不怪,倒是跟在林嬷嬷后头来传召的万公公见此情景,耷拉的眼皮都撑开了。 意欢连个眼神都没给他,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直流到领子里。 林嬷嬷将人引到正殿,奉了茶,说了好话,又送了茶水银子,才算接了召。 前日意欢大闹勤政殿,不过两日,永乐公主嚣张跋扈的名声就传扬了开来,如今都知道清凉殿有位不好惹的主子,万大伟也是,办事拿钱走人,绝不多说一句话。祸从口出,亓家那位大公子就是活生生的典例。 万公公人老成精,别看他总是耷拉着松弛的眼皮,塌腰驼背,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可人家心里精明着呢。这一路上万大伟都在盘算,各国使臣皆至,永乐公主却在这关头上给那位办了好大一个没脸,如今宫外流言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他揣度着,那位让永乐公主出席中秋夜宴,也是想让公主露个脸,破一破那些个流言蜚语。再者,他可听说郑国的使臣是要迎一位公主回国呢……万公公摇了摇头,暗道一切都不好说,不好说啊…… 万公公一走,林嬷嬷就拉着意欢进屋捯饬起来。虽说是晚宴,但沐浴梳头上妆更衣……,哪一样都要花上半个时辰,若想按着一国公主的体面出席晚宴,早早就该准备起来。 此时是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只能拉着一宫的人忙活起来。又将她前两日晾晒熏蒸好的冠服拿出来,如此便节省了不少时间。 华章台上,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往来皆是世家公卿之流。士大夫们高谈阔论,议天下大势;命妇贵女们侃侃而谈,好不融洽。 意欢姗姗来迟,甫一到来,那些夫人小姐们的交谈声便戛然而止,一一噤声。方才场中一派其乐融融的模样好似镜花水月,皆是幻影。她往前走一步,这些人便往后退一步,避她如避蛇蝎,生怕招惹到她。略一思索,她便明白,怕不是前日的事传扬了出去,让她得了个跋扈的名声。 倒也无所谓,她正好落个清净。 意欢没甚心情地坐到上首的位置,如今她与楚韫算是撕破了脸,她本不欲前来,只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不学着服软,她怕是又要被关上十天半个月也出不来。 她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看着歌舞一茬接一茬的上,酒过三巡,终于等到了各国使臣献礼。她冷眼瞧着楚韫那厮说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头一个上来献礼的就是晋国的使臣,对方报了一车的礼物名,说了许多讨喜话,长了一副能言善辩的模样,接着她就听见楚韫宣布将燕、云两州赠予晋国,以酬当日襄助之情。 场中一片装模作样的欢呼道喜声,谁都知道这是早已说定了的事,不过是借着晚宴公布出来。 脑仁里一时轰鸣作响,她恍然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也说不定,梦醒了,父王母后都还在,她秦国的疆域都还在,她做的是秦国的公主而非楚国的禁脔。 然而事与愿违,她只能一杯接一杯地灌自己冷酒,好浇去胸中块垒。 只是偏有那不长眼的,要往枪口上撞。 轮到郑国的使臣献礼时,那位郑国的老使者,偏要朝她献媚。 老东西先是朝她行了一礼,大言不惭道:“今日一见,永乐公主果真名不虚传。容色有如鲛珠,璀璨夺目,气度似明月光辉,风采照人。不知公主芳龄几何?如今可有婚配?” 此言一出,意欢反手就掀了面前的矮桌,手中的酒器尽皆冲着那老东西砸去,怒斥道:“本宫生平最恨旁人将我比作物件,如今你比都比了,还要将我视作物件,目光里全无半点对我的尊重。若论容色,本宫的王兄比我胜上十分,你大可拿这些话奉承他去!” 意欢柳眉一竖,冷哼道:“本宫恕不奉陪!” 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惊到,纷纷目送着意欢离去的背影,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注意到高座上的楚韫面沉如水。 宴席末位上,一个女孩儿悄声向她的姐姐问道:“姐姐,这位公主真是古怪,那人不是在夸她吗?何至于这般大动肝火?” “嘘。”清秀温婉的姐姐先是让妹妹噤声,才垂着眉眼,掩饰着低声答道:“大约是使臣将她比作鲛珠明月时,心里已存了亵渎把玩之意。” 第十一章醉酒 从晚宴离开的意欢无处可去,不想回到清凉殿接着被关起来,也不想再到华章台旁观楚人的载歌载舞。 她褪去碍事的华冠锦服,先去宫女住所,顺了一套宫女们穿的宫装换上,再溜到膳房,随手提了两坛子酒,接着就近找到一座假山,翻到假山顶上,找了个舒服的地方仰卧其上,对着明月,借酒浇愁。 醉得迷迷糊糊时,她似乎听见了人的说话声。一时好奇,她翻个身子侧耳倾听。 假山旁的小路上,两个洒扫的内官见四处僻静无人,说起了是非。 “真是晦气!那个疯女人不知发什么癫,又在晚宴上给王上办了好大一个难堪。” “嘘,什么疯女人,那是王上的亲妹妹。” 哦,原来疯女人说的是她。 “怎么会是王上的亲妹妹?王上是楚国王室直系血脉,那个跋扈的公主是死去的秦王之女。” 意欢遥遥地挥个手,示意他们,这个问题我能回答。 那个内官神神秘秘道:“这就不得不提到十八年前的那位举国皆知的祸水妖后。” 另一个内官年龄小,平日里对这些秘闻旧事了解的不多,此刻不由兴奋道:“什么祸水妖后?公公,您快跟我讲讲。” “十八年前,秦国正是最强盛的时候,每隔十年会办一次大朝会,遍邀诸国君主来朝。那年正好逢上大朝会,老楚王带着王后,赴秦参与盛事,谁知那王后仗着自己貌美不安于室,光天化日之下勾引秦王,抛夫弃子,摇身一变,成了秦国的王后,二人后来育有一女。而那老楚王迫于楚国势弱,只能含泪忍下羞辱,不出半年,郁郁而亡,留下一个年仅六岁的儿子。” 小内官听明白了,震惊道:“你是说老楚王的儿子和秦王的女儿,都是那个妖后生的?” “此事宫外早已传的沸沸扬扬,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说话的内官有一种恨对方吃瓜都赶不上热乎的着急。 他正要再说点什么,小内官突然瞪大眼睛,指着他身后,惊恐地说不出话来。他脊背一凉,以为撞上了冤魂恶鬼索命,正要拔腿就跑,就被拽住领子,被人一脚踢到假山旁边,他想要呼救,但是跟他说话的那个小内官一早就跑没了影。 眼前这个人阴森森地盯着他,月光下露出一张惨白的脸,语气冷得瘆人道:“把你说过的话再说一遍,什么妖后?什么叫不安于室、抛夫弃子?你给我一字一字的说清楚。” “我、我不知道啊!”那个内官不经吓,哭着说,“我都是听别人说的,他们、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他们是谁?” “我……呃……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人紧紧掐着他的喉咙,逼得他都要崩溃了,涕泗横流道:“太多了,宫里宫外的都有……” 意欢松开了掐着他的手,在他以为要逃出生天时,照着他的眼睛鼻子来了两拳,等她再要逼问的时候,发现这人已经晕过去了。 意欢阴沉地盯着眼前一动不动的“尸体”,醉酒的脑袋清醒了大半,不可能是林巍,林巍绝不会背着她散播这些下流的谣言。难道是楚韫?不,不至于。那个男人分明就不在乎这些,否则第一天见面时自己就该被封口了。 到底是谁做的这些恶心事,抹黑她的母后?谁会从这种事里得利? 意欢头痛欲裂,思来想去,她只能想到一个人——她自己。 只有她自己让林巍散播过她与楚韫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这件事,并靠着此事成功接近楚韫。 意欢苦笑,是她自己低估了人心,没有预想到流言泛滥带来的结果。 她不该草率地做下这种决定。 少女狠狠地捶了两下自己的脑袋,提着酒坛子,摇摇晃晃地离开。 楚韫找到她的时候,意欢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身子靠在手臂粗的树杈子上,半个膀子甩在空中,随着枝干晃晃悠悠,看得人好不惊心,她却似无所觉。 跟在楚韫后面的林嬷嬷急不可耐,却不敢催促一声。 晚宴早已散席,公主却迟迟不归,她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求了楚韫。 楚韫叫人翻遍了大半个王宫,才在御花园的一棵大榕树上发现了她。 月明星稀,四季常绿的榕树在地面投下浓重的影子,少女的身影夹杂其中,叫人难以寻觅。 晚风乍起,树叶簌簌作响,一根发带遥遥落下,他伸手接过,在抬眸的瞬间发现了藏在树冠里的意欢。 楚韫少有的冷了脸,盯着树上那个摇摇晃晃的影子默不作声。跟着他的侍卫随从们也是屏息凝气,缄口结舌。 意欢靠在树干上,睁开朦胧醉眼,恍恍惚惚地看到了不少重影。她好像在那些重影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心里突然就委屈起来。 少女摇摇晃晃地从树干上站起来,像雏鸟归巢,迫不及待地要跳下去。 林嬷嬷的心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意识告诉自己要去接住公主,身体却像被定住了似的无法动弹,眼前一道人影飞奔出去,犹如箭镞一般,牢牢地将人接在怀中,她才终于把心咽回去。 少女无比眷恋地抱着那人,手臂圈着他的脖颈,毛茸茸的脑袋一直在他的胸口蹭,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好像一只迷路很久终于找到家的小兽,又委屈又怀念,模样可怜极了。 楚韫抱着人一路往清凉殿去,浓重的酒气熏得他几乎要失去嗅觉。他将人放到床上,亲自动手剥去外面那层不知哪来的宫装,又吩咐林嬷嬷快去熬一碗解酒汤来。 男人半倾着身子,只因少女的一双手臂圈着他不肯撒手,醉人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边,楚韫终于听清了她口中嘟囔的是什么。 “娘亲,对不起。” 小脸贴着他的脸颊胡乱地蹭,语气慌乱又委屈,“对不起……我又做错了事……娘亲,我好想你……意欢好想你……” 男人的脸色瞬间铁青。 他很想掐着她的脖子要她看清楚他到底是谁,却只能告诫自己,不要同一个醉鬼计较,转而掐着她的腮,硬灌了一碗解酒汤。 “嬷嬷……嬷嬷不要哭……” 少女的手臂骤然收紧,男人猝不及防被勒着压了下去,手中的解酒汤洒了大半。 楚韫眉头紧锁,凤眸含怒,先是娘亲后是嬷嬷,他是什么很好用的替代品吗? 第十二章自慰 楚韫眉头紧锁,凤眸含怒,先是娘亲后是嬷嬷,他是什么很好用的替代品吗? 男人一只手撑着身子伏在少女身上,另一边将空掉的碗扔在一旁,腾出手来,摘掉挂在自己颈上的两条藕臂。目光晦暗不明地在意欢的脸上逡巡,床头橘黄的烛光下,少女的小脸因醉酒而显得异常红润,两条柳眉皱在一起,鼻头玲珑小巧,红唇润泽,与他长得并不大像。 他深知自己的相貌十足十像极了那个女人,是以向来厌恶旁人用痴迷欣赏审视的目光看他,今日倒好,小醉鬼直接冲着他喊娘亲。 她平日就是这么向那个女人撒娇的? 灌完解酒汤后,安静了不足片刻的女孩儿又在嘟囔着什么,唇瓣蠕动着,小脸皱巴巴的,看起来颇为难受,他凑近了细听,“林……林巍……疼……”。 “胸口疼……你给我揉揉……” 少女的手在床铺上胡乱地抓着,摸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抓着就往自己胸口按。 男人的脑袋轰地一下炸开。 林巍? 他当然知道林巍是谁,那个一直跟在她身后,陪着她从小长到大的贴身侍卫。真要计较起来,或许那个林巍比他更像一个称职的兄长。 可惜,她的兄弟运似乎不太好。秦王的子嗣们不是被他杀了,就是被他囚禁了,如今正儿八经还能在外招摇的,也就剩下她一个,日日借着他的名头张牙舞爪、狐假虎威。 郑国来的那个老东西被她怼的闭口无言,她倒好,一声不吭地躲起来当醉鬼,人都不清醒了,还能拿话扎他。 他的手顺着女孩儿的动作按在她的胸脯上,指尖拨开里衣,摸到少女温暖细腻的丰乳,触感绵软却又极富弹性,掌心在胸口按揉,指尖将乳儿捏出各种形状,细白的乳肉从男人的指缝中涌出来。 楚韫压低头颅,鼻尖蹭着她的琼鼻,花瓣一样的唇蜻蜓点水般落在少女的唇畔、脸颊、眉眼……凝着她的眼神叫人看不清,猜不透。 楚韫坐起身来,目视着少女在他的挑逗下渐渐变了神态。 指尖轻轻掐住雪顶的红梅,粗糙的指腹按着娇嫩的红蕊摩挲揉弄,女孩儿在男人的掌下不觉意动,渐渐扭动着身子,似躲避又似逢迎。 楚韫盯着意欢绞在一起来回蹭动的双腿,初次对女性的躯体产生了好奇。 年少时,也有自恃美貌的女性向他自荐枕席,无一例外,都被他扔了出去,那些人看向他的眼神叫他恶心。后来,开始有心思不纯的男性朝他献媚爬床,以为他有龙阳之好。他索性下了狠手,不论身份血统,连着杖杀了几人,才终于止住了这股妖邪之风。 效果立竿见影。 连着十来年,朝中无一人敢向他谏议纳后妃,绵延子嗣。 他见过许多人的眼睛,看到过数不清的欲望,只有一个人,看向他的目光里是极为纯粹的杀意。 他兴奋极了。 那天她要杀他的场景似乎又浮现眼前,楚韫喟叹着覆上了少女的唇瓣,辗转亲了数回。 一只大掌探到少女的下身,摸索着来到了隐秘的花园。 只是轻轻触了触,指尖上便似有湿润粘腻之感。 男人微蹙着眉,将那抹粘腻挑到眼前,指腹先是捻一捻,拉出一条细丝后,放到鼻尖嗅了嗅,好像没有什么气味。 他神情古怪地褪下了意欢的亵裤,目之所及是少女饱满的阴阜和无人造访的幽径,两瓣玫红的肉唇表面似有透明的水液,他知道那是什么。 男人的目光愈发幽深。 粗糙的指腹捻着娇嫩的肉唇,指尖逡巡过整个阴阜,试探着戳进了那条幽径,温暖湿润的触感瞬间包裹着他,拇指不经意间蹭到了一粒小红豆,骤然感觉到指尖被收缩咬紧,男人心尖一跳,目光落回到少女的脸上。 少女蹙着眉,脸上是褪不下去的潮红,阖紧的眼皮微微颤抖着,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楚韫愈发恣睢,拇指疯狂按揉折磨着那粒小红豆,目光却锁在少女的脸上不肯离开,他看着意欢的脸上逐渐现出似痛苦又似欢愉,难以隐忍的模样,内心隐秘的快感愈加高涨。 身体和精神上的冲动再难自抑,他压低身子,含住少女的唇瓣吮吸舔弄,还不满足,舌尖探入朱唇,扣开齿关,在妹妹的口腔里攻城略地,横冲直撞,直至搜刮尽最后一点津液。 不满足。 心里的空虚像一个无底洞般没有尽头,催促着他获取更多,想要更多。 男人气喘吁吁着离开她的唇,在她的眼皮上轻啄着,希冀着少女能在此时睁开眼眸,清楚地看着她的兄长在做什么。心底那个模糊的声音越发清晰——睁开眼,看着我。 妹妹,看着我。 楚韫无意识呢喃着,沉迷地吻过她的胸乳、小腹,含住那粒小红豆,包住娇嫩的肉唇,一一吞吃入腹 高潮一浪一浪地涌来,少女依然没有清醒,酒精麻痹着她的神经,使她溺入沉沉的欲海里。 他自成人,身体上的欲望便不强烈,偶尔会有冲动,但往往会被接踵而至的政事、民事、战事压过去,他的精力基本上都消耗在如何掌控臣子、改善民生、发展军事和开疆拓土。 取下一将首级的快感不亚于身体上的高潮,关注着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的一举一动也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看着从探子手中送来的信上写着秦王和王后如何疼爱永宁公主,公主又是多么多么可爱,想见到她的欲望便一日一日膨胀起来。 同是一母所生,为何她便能轻易获得他无法得到的? 直到十六岁那年,乔装改扮成了随侍使臣的小厮,去了秦国的大朝会,见到了一个骄傲的小小少女,站在秦王和那个女人的身前,像模像样地接受万民朝拜,他便起了诱拐的心思。 倘若将她养在身边,生活中岂不是又多了一桩乐趣? 他记得,当时那个林巍便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导致他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时机。 男人厌烦地咂了一下舌,好在如今不一样了。 十年了,他原以为还要费一番心思将她捉回来,不想她竟自己回来了。 男人将手掌放在下身高涨的欲望上,生疏的套弄,眼前是少女因情动而潮红的脸颊,因快感难耐而微张的红唇,紧皱的眉头,明明是一张布满情欲的脸,他却觉得可爱极了。 勤政殿里,年轻的君王衣衫半褪,精致的锁骨在烛火下泛着白瓷一般的光泽,饱满的胸肌起伏分明,绷紧的腰腹随着紧促的呼吸律动。 楚韫仰起一张柔美有余却英气十足的脸,凌厉的凤眸紧紧闭着,喉结在修长的脖颈上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面上显出了一种微妙的脆弱。手上一下下地动作着,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想着意欢的脸,却怎么都无法满足,直至他入了魔一样,臆想着少女睁开了双眼,眼底倒映着他的影子,这才闷哼着泄了出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随之缠绕过来。 第十三章往事 次日醒来的意欢,感觉浑身懒洋洋的,明明是宿醉,倒也没怎么头疼,浑身还有一种纾解后的轻松。 她昨晚偷喝的是什么酒? 竟有如此奇效。 改日她得找机会给自己多备上几坛才好。 林嬷嬷领着宫人过来给她洗漱更衣,用完饭后,嬷嬷便提起她昨晚醉酒有多危险,知她心里不痛快,但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殿下,别怪老奴絮叨,实在是您昨晚放纵过了头。王后当初生下您有多么不容易,连远在天边的我都知道,如今咱们还能活着,也是得故去的先王后庇佑,您怎能如此将自个儿的命当儿戏!” 昨晚是真的将林嬷嬷吓坏了,回宫后,又有楚韫在她身边守着,没听见吩咐她也不敢进去,也不知昨晚公主有没有难受,好在今日看着人还算清爽。这一放下心,便忍不住想要唠叨几句。 意欢今日心情好,哪怕听着嬷嬷的唠叨,她也觉得爽快。唯独提及她的母后,她便不愉,心里沉重起来。 她拉着林嬷嬷坐到内室,低低道:“嬷嬷,你给我讲讲以前的事吧。” 林嬷嬷一惊,脸上的笑有些维持不住,僵硬道:“殿下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宫里宫外传的沸沸扬扬的,这些个陈年旧事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嬷嬷是在怪我吗?”意欢低落道。 林嬷嬷只瞧一眼便知,此事怕不就是公主昨晚醉酒的心结。她叹了口气,抚摸着殿下的发顶,道:“哪个会怪您呢?这些往事,即便殿下知道了,也不过是徒增烦恼,谁又会特意告到您面前呢。” “我就是想了解母后是怎么与楚王相识的。” “殿下想知道什么,老奴直说就是。”林嬷嬷慨叹道。 她知公主性子执拗,便也不再绕圈子,索性从头说起。 大约快有三十年了吧,在去到王后身边伺候前,她也听说了不少风言风语,流言惑人心,她当时也就公主这般大的年纪,便真当宫里来了个手段过人的狐狸精。 等到真去了王后宫里,她才知道,那个美丽的女子也同她一般是个苦命人。 在众多捕风捉影的话里,唯有一条关于王后身世的传言是真的。 王后从小生于乡野之间,随着年纪渐长,容貌清绝的名声不知怎么传扬开来。七八岁上,乡里来了一位富商,那富商指名要见王后,初一见面,便觉惊为天人。那富商以为奇货可居,便以百金相易,将人买了下来。 王后在那富商家里被雪藏了七八年,期间学习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在十六岁那年被送往郡守府里献艺,甫一露面,她的姿容便已令众人倾倒。时值年节,郡守正不知该给上司送什么礼物才能在一众同级里鹤立鸡群。 王后的出现恰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富商得了郡守的许诺,家里的子侄会在明年被举荐为官;郡守有了举世珍宝,在上司那里得了青眼,来年会被调往更富庶的郡。听说,王后的老子娘也在乡下起了大房子,还给王后的弟弟娶了一房好媳妇。 只有王后,被一次次转手,最终被送到了楚王面前。 “这便是王后与楚王的相遇,并非公主所想的花前月下,才子佳人,一见如故,两心相交。” 意欢被林嬷嬷一语道破心思,非但不觉轻松,反而更加沉重起来。 “那后来呢?母后在楚王宫过着怎样的生活,又是怎么二嫁于我父王的?” 王后在楚王宫的日子还好说,但是二嫁于秦王的事,林嬷嬷不知该怎么开口。 “王后在楚王身边一直是椒房独宠,后宫里也只有王后一人,二人头一年便育有一子。其余,倒没什么好说的了。” “并非奴婢有所隐瞒,而是那年随侍王后赴秦的只有楚王身边的人。奴婢也是后来才知道……王后再也回不来了。” 意欢半晌不语,迟疑道:“他们……恩爱吗?” 林嬷嬷摇摇头,道:“不。楚王对王后一直宠爱非常,王后对楚王倒是一直都淡淡的。” 不仅对楚王淡淡的,连对那位小世子也不怎么上心。不知是否有此缘故,渐渐的,楚王对那位小世子也不再多看一眼。 意欢沉默了。 她想起了那个记忆中总是对她笑得十分灿烂,却会背着她和父王望着明月寂静出神的年轻女人。 “嬷嬷,母后是不是很怀念楚国的故乡?” 林嬷嬷诧异,“殿下怎么这么说?” 自她到了秦国,她从未听过王后提过关于楚国的一句话,哪怕是小世子,也就是楚韫,也从没听她问过只字片语。她从楚国带来的家书,在柜子里都搁置到落灰了,也没见拆开看过一次。 她倒没觉得王后有多怀念楚国,只是王后每每独处的时候总是惆怅寂寥的模样。她也曾问过,但王后只是摇头不语,或是莞尔一笑。 意欢眸光一黯,道:“因为我从未见母后真心地笑过。她在楚国的时候会开怀大笑吗?” 她知道母后是爱她的,可她从没有觉得哪一刻母后心里畅快过。 她会抱她,会哄她睡觉,会教她读书认字,会给她讲故事……会在她冲过去的时候敞开怀抱接着她,会在她看过去的时候扬起最灿烂的笑……可是,她不快乐。 最初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小意欢沮丧极了。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表现的不够好,总是调皮捣蛋,捉弄宫人,所以母后才总是不开心。于是,她央求父王跟着上书房的哥哥们一起学习四书五经,骑马打猎,得了夸奖或是彩头,总要当即派个人去告诉母后。 她会在脑海里想象母后捧腹开怀的模样,然而,当她偷偷潜入母后的宫里时,她周身的孤寂一下子让她哑然无语。那些彩衣娱亲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只能静静地陪伴她。 后来,她会想,是不是因为父王女人太多的缘故。于是,她会揪着父王的耳朵不让他去这个娘娘的宫里,也不能去那个娘娘的宫里,坐都不能坐,茶也不能喝。可是,满宫里最小的孩子就只有她。自她之后,宫里再没有一个孩子出生,那些嫔妃们个个都如同摆设。 她深信父王是爱极了母后的,所以诸事都顾及着母后的心情。可她忘了,或者说是她忽略了,母后爱不爱他呢? 昨晚的宫人说楚王郁郁而亡,母后其实爱的会不会是楚王呢?是父王做了那个横刀夺爱,强取豪夺,棒打鸳鸯的恶人。 可这些话,她不能对任何人说,只好从林嬷嬷这旁敲侧击地打探一些除她之外已无人可知的陈年旧事。 林嬷嬷的嘴角扯出了一个五味杂陈的笑,她没想到一向坦率分明的公主也会藏着如此细腻的心思。 仔细想来,王后在楚国好像从未笑过。即便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也引得楚王倾心不已。 林鹊枝第一次见到王后的笑,是在公主刚满月的时候,那天她也是才到秦国。小世子听说王后有孕了,便找到了她,托她去秦国照料王后的身子,又托她每月寄一封信回去,要事无巨细才好,以慰他思亲之情。 恰是这一封一封的信,葬送了公主的未来。 林嬷嬷心下忧虑不已,只得按捺住,眸中含泪道:“殿下,有您在,王后便不会不开心的。她每一次对着您的笑难道不是出自真心吗?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咱们再怎么揪着不放,也是徒劳。奴婢只知道,王后给奴婢留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要您好好活着。 …… “殿下,王后一直都对您寄予厚望呢。虽然奴婢不明白,但是王后说,总有一天,您会实现她做不到的愿望。” 林嬷嬷絮絮说了许多,唯有最后一句让她不再伤怀。 愿望? 意欢绞尽脑汁地回想,母后的愿望是什么呢? 第十四章和亲 一连几日,意欢都在想母后的愿望是什么。她问遍了清凉殿里每一个陪她一起长大的宫人,没有一个听见过母后有对她说过什么愿望,就连林嬷嬷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这倒是让她头大如斗,开始琢磨着要不要问遍宫里所有还活着的老人,可她还在禁足,也不想再去讨好楚韫。 只好一遍遍回想与母后相处的那些细节,然而一无所获。 彼时她正在绕着清凉殿的院子一圈一圈地跑步,待跑完第五圈时,她脑中灵光一闪,母后的愿望从日常中寻不到什么痕迹,会不会藏在她送给自己的那些礼物中? 她得把母后送她的那些礼物挨个检查一遍。 晌午,林嬷嬷刚从外头回来,就见屋里一片狼藉,公主正在翻箱倒柜,不知到底要寻个什么宝贝。 “殿下,您在找什么?您的东西造的都有册子,拿出册子一看便知。” 意欢眼睛一亮,一拳敲在掌心,恍然大悟道:“对啊!” 她的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林嬷嬷,期待道:“嬷嬷,父王母后送我的那些礼物也都单独造册了吗?” 林嬷嬷为难道:“这倒没有,一般都是按衣裳首饰大小物件来分的。您具体说个名儿,我也好帮您一起找找。” 自她们回来后,清凉殿里的大小事务一切都由林嬷嬷接手掌管,公主的每一个物件,她要比意欢清楚的多。 闻言,意欢失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愁眉紧锁,冥思苦想,道:“要不……先从我每年的生辰礼找起?” 林嬷嬷猜测公主要找生辰礼八成与王后的愿望有关,她那天也是偶然听见王后对着熟睡的公主说一些她难以理解的话,前些天为了安慰殿下,便一股脑地都说了出去,她也不知道那到底是王后随口一说还是别有深意。 林嬷嬷瞧着意欢兴致勃勃的模样,不忍拂了她的兴致,索性陪着她一起将这么些年从秦王和王后那里收到的生辰礼一一摆了出来。 “老虎布偶、长命锁、如意项圈……这项圈好小。嬷嬷,这些是什么时候的生辰礼?我怎么都不记得了?”意欢捧着一只巴掌大的金镶玉项圈惊叹道。 “哦,这些大概都是公主五岁前的生辰礼了。老奴还记得百日宴上,王后抱着您抓周,您却抓着王上的玉印不放。” “啊!这个我记得!”意欢指着一柄镶满宝石的短剑,喜道:“这是我五岁那年生辰从父王宝库里讨来的,这要是拿出去,肯定能换不少钱。” 意欢抻长手臂,抱着面前这堆宝贝,庆幸道:“还好宫破的时候没人搜刮我的清凉殿,不然这些宝贝丢了,我得心疼死。” 那天时间紧急,她和林嬷嬷要逃出去就得轻车简从,只能带一些贴身之物和金银器皿。那天她回来时,金银器皿都给了林巍,好让他换作银钱吃用,她身上就带了从未离身的玉狮和一柄防身用的匕首。 对了,她的玉狮! 那只玉狮上或许藏着什么线索。 意欢泄气地瘫倒在地上,“啊……” 林嬷嬷看她一息间变换无数个表情,担忧道:“怎么了?方才不还喜滋滋的吗?怎么突然就泄了气了?殿下是没找到想要的物件吗?” 意欢无力地扭过脸,以掌覆面,遮住自己的眼睛,点点头道:“嬷嬷,我的玉狮子还在楚韫手里。” 她这些日子都缩在壳子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小乌龟。 到头来,还是逃不开楚韫。 勤政殿里。 朝议结束后,楚韫颇为疲惫地坐在书房里支着脑袋假寐。 郑国的老东西赖在他这不走了,说什么此行必要为国君迎回一位公主,以固郑楚两国邦交。 男人闭着眸子,深吸一口气,昏昏欲睡地想,得把人弄死,但不能死在他楚国,脏了他的地界不说,还会有一堆麻烦。 楚韫靠在椅子上,不觉打了个盹,醒来便听见帘外传来通传声。 “王上,曲左徒求见。” “传。”楚韫淡淡道。 一位儒雅的中年谋士稳步走来,合中身材,面皮白净,蓄着美髯,让人见之可亲。 “灵均,坐。” 楚韫边揉着睡得胀痛的太阳穴,边指了个书案前最近的位子给曲灵均坐。 这位中年谋士并未当即坐下,而是先交上几封密信,述明来意,才半坐着候在一旁。 “主上,午后应侍中来信说,燕云二州移民迁居之事已完成大半,预计再有一月,便可启程返京了。” 曲灵均口中的应侍中便是应钦,因他管着楚韫身边的一应事务,又有往来前朝后宫奏事之职,楚韫便给他按了个侍中的名头。 楚韫蹙眉思索了一下道:“应钦去了快有月余了吧,那边一切可还顺利?回信告诉他,手段不必太温和,行事也不必太着急,借此机会肃清一遍当地的吏治,那些贪官污吏地头蛇,不管背靠着哪棵大树,都叫他给我好好地治一治,敲山震虎。” 说到此处,楚韫眸光凌厉,近来那些士族们手伸得愈发长了,都敢往他的婚事上动手脚了。 曲灵均忖量着应下,又说起了另一桩事,“郑国的那位使臣近日遍邀达官贵族,与其结交,言谈间一直揪着和亲一事不放。” “哦?”楚韫眸光微动,突然变得好说话了起来,大声道:“这还不好办?咱们宫里不是有一位现成的公主。” 曲灵均敏感地往门外瞄了一眼,门口空无一人,他却觉得方才可能有人偷听。 他又觑了一眼楚韫,心中了然,看来中秋夜宴上的事,记仇的不止郑国那老东西一个人。 转瞬间就见他的主上变了神色,冷冷道:“既然他非要一位公主,那孤就给他一个公主。只是公主的陪嫁侍女们,咱们也得好好筛选筛选。” 曲灵均深谙此中含意,道:“臣下手中正好有一位合适的。” 楚韫往窗外看了眼天色,正对着的小路尽头一道身影一闪而过,心下微恚,便回过头来对曲灵均道:“灵均稍后可还有事?若是不急,不妨陪孤一起用个晚膳。” 曲灵均起身拱手道:“主上所赐,不敢推辞。” 楚韫摆摆手,笑说他过于客气,二人携手往中堂走去。 用过饭后,楚韫见他仍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便笑道:“灵均若是有心事,未尝不可对孤倾诉一番。” 曲灵均闻言,似是如释重负,道:“来之前,令尹大人托小人向主上问上一句,‘何时有意娶亲?’。” 楚韫不着痕迹地冷了脸色,问道:“这是叔父想要问的,还是叔父身后那些人想要问的?” 第十五章舍近 傍晚,暮色四合。 清凉殿外背阴处,一道身影机警地四处观望,确认无人后,动作利落地翻过围墙,无声落地后,一个翻滚躲过巡视的侍卫,在窗边两短一长地轻敲了叁下,须臾,窗子便轻悄悄地打开,那道身影迅速地从窗外跳进室内。 见到意欢安全回来,林嬷嬷终于松了口气,埋怨道:“殿下,您是非要把人吓死才好。留张纸条就翻墙跑出去,若是进来的不是老奴,您该怎么办?!放着好好的正门不走,非要走窗子。” 她也是来送晚膳的时候,才知道公主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翻墙跑出去了。虽说是在宫里,但万一出了点事,她该怎么向故去的王后交代! 虽被埋怨,意欢却没心思再去安抚林嬷嬷。 她叁两下脱掉身上那层不显眼的宫装,一脚踢到榻底下,淡淡道:“这不是因为我还在被那厮禁足,正门我也出不去。再者,我是去偷东西的,不是大摇大摆地去探亲的。” “罢!”林嬷嬷知道自个儿说不动她,便道:“饭菜都要凉了,殿下还是快用膳吧。” “不吃了。”意欢的脸色不大好看,她牵着嬷嬷走到内室,冷声道:“嬷嬷,我们要有麻烦了。” 林嬷嬷怛然失色,急道:“这是怎么说?” 意欢扶着她坐下,语气冷得好似掺了冰碴子,咬牙道:“我本是要去悄悄拿回自己的玉狮子的,没想到却偷听到楚韫要把我送去郑国和亲!那厮敏锐得很,我怕被他发现,也不敢多留,听到此事便立马回来了。” 林嬷嬷万分震惊,喃喃道:“怎么会……” 难道小世子留下公主真是为了有个政治联姻的工具? 然而,不管小世子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这对她们来说正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意欢没有注意到林嬷嬷的情绪变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沉声道:“嬷嬷,咱们得想个法子。” 她还不能离开这里! 与此同时,林嬷嬷一把握住意欢的手,急切道:“殿下,这正是个好机会!” 意欢愣住,蹙眉问道:“什么好机会?” 林嬷嬷没有意识到公主的想法与自己背道而驰,语速飞快地道:“这是个离开的好机会!咱们正好借出嫁和亲的名义,名正言顺地离开楚国。只要离开了楚国的地界,外头又有林巍带着一队侍卫在暗中相护,咱们完全可以让林巍偷偷带您离开,到时候天大地大,公主去哪儿都行。老奴已经是个累赘,但是能留在送亲队伍里给公主打掩护……只要殿下能安全自由,老奴怎么样都行。” 意欢拨开了她的手,眼神如一口幽幽古井深不见底,平静道:“嬷嬷一直都是这般想的吗?” “你是觉得我斗不过他,所以从来不肯对我放心是吗?” “嬷嬷,须知风水轮流转,只要我还活着,总有一天,我会将他捏在掌心!” 少女静静站起身,纤瘦的身体露出睥睨天下的姿态,瞳孔幽黑,仿佛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裹挟着不可直视的野心和欲望,让林嬷嬷直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 “现在,最重要的,是我该怎么做才能不被送去和亲!”她轻轻地道。 怎么才能不被送去和亲,意欢有一个现成的法子。 那厮看她的目光从来都不带掩饰,真当她是个狗屁不懂的无知少女。可惜,她现在对那个男人的床半分兴趣都无。 自然也不会用这种下流法子。 意欢眸子微微眯起,眸中精光一闪而过,但是可以换个人用这下流法子啊。 用在谁身上呢? ——亓子煜。 只有他了。 身板瘦弱好拿捏,又手无缚鸡之力,而且她与他们亓家旧日有婚约。 只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亓子煜对她霸王硬上弓,那亓家迫于形势压力便会当着楚韫的面向她提亲,她名声有损,又与世家有婚事,自然不能再被送往郑国和亲。 她知道亓子煜有一个与他不对付的庶妹,想来很愿意与她配合。 再来,就是缺一个关键物品了。 意欢将目光挪到正在忙碌的林嬷嬷身上。 翌日,天刚擦亮,称职的万公公一早就起了。 小徒弟给他打来了洗脸水,又伺候着他刷牙净面,今儿要穿的衣裳也已经展平整了搭在衣架子上。 万公公一如往常般用了饭,换了衣裳,出门去当值。 就在右脚要踏出门槛时,脖子上凭空出现了一把锋利的剑。 万大伟下意识就要大喊,却被他刚换下来的布袜堵住了嘴。 他惊恐地扭过头,想看看是何胆大包天之徒敢在宫闱内持剑行凶。不料,对上了一张言笑晏晏的小脸。 “公公,早上好呀。(′?`)?” 意欢作着一副小太监的装扮,冲着万公公那张皱巴巴的脸嬉笑。 万公公肝胆一颤,提心吊胆地摘掉嘴里的脏袜,苦着脸道:“殿下,您怎么有空来看奴婢?” “万公公,我可是伺候了公公好一阵,公公怎么回报我呀?” 意欢随意地往门框上一靠,手中的宝剑更往里探了探,俏生生地笑道。 万大伟一张老脸皱成苦瓜,道:“是奴婢老眼昏花,若知道是殿下,奴婢就是死也不敢劳动殿下啊。” “公公别转移话题,您还没说怎么回报我呢?” “殿下有话好说,您要什么回报,直说就是,奴婢一定给您办到。欸……刀剑无眼,您先把剑收回去。” 万大伟往后躲了躲越来越近的剑刃,心里直叫屈。这小祖宗不是还在禁足吗?怎么转脸就来他这了? “你带我出宫,就今天。” 意欢不跟他废话,直接道明来意。 万公公一脸为难,“这……您要旁的还好说,出宫……不太好办……” “我知道公公是个宫里的能人,您说的是不太好办,又不是不能办。”意欢凑近了笑眯眯道。 万大伟僵住了,本是推托之词却成了永乐公主揪住不放的漏洞。 他颤颤巍巍地撇下一张老脸,作势就要跪下,求饶道:“求殿下放奴婢一马,奴婢日后给您当牛做马。带您出去事小,若是您走丢了,奴婢就是有一万个脑袋都不够陛下砍的。” 意欢眼疾手快地收了剑,一手托住万大伟的手臂,阻止他下跪,善解人意道:“公公不就是怕我不肯回来吗?我以本公主的同胞兄长起誓,天黑前,绝对会跟着公公一起回来。” “怎么样?公公还是不肯帮本公主一把?” 万大伟看了眼将明未明的天色,心里估摸着时辰。 “公公,别挣扎了,你的徒弟们都被我打晕了,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好,只是奴婢还有一句话要说。” 万大伟认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是否大限将至,就看今天了。 “您讲。” “万一陛下要砍奴婢的脑袋,殿下您一定得拦着些。” “嗯嗯。”意欢欢快地点头。 老当益壮的万公公换了个值班,领了对牌,拿着内务采办的手令,带着小徒弟出了宫。 在给守卫看对牌和手令时,他给对方塞了个荷包。 一出了宫,意欢便与万公公兵分两路,直奔亓家宅子去了。 第十六章求远 乌衣巷,亓家宅子。 天光大亮时,大门上的门环骤然被叩响。门房出来看了一眼,见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内官,虽无帖子,但因是宫中来的人,他也不敢随意怠慢,便让内官稍候片刻,自己一路小跑着去见了亓家长房的大小姐。 马上就是重阳,昨日老爷夫人便外出访亲探友去了。前一段时间,大公子不知因何又见罪于王上,被杖责二十,至今还在家里养伤。是以,府里如今主事的是老爷庶出的长女。 未几,一位衣着清凉袒胸敞怀的俊俏公子朝着她款款走来。 意欢不由挑眉,互相见了礼,便随着那位清凉……不,俊俏公子去了亓家长房。 院子里假山石影,飞檐翘角,轩窗纱帘,一步一景。穿过走廊,眼前是一面花窗,透过薄薄的窗纸,依稀可见屋内有一女子在与男人谈笑风生。 甫一入内,意欢唇角微微勾起,笑道:“多日不见,亓大小姐还是这么风流动人。” 房中软榻上,唇角有一红痣的妩媚女子正在享受清俊小生的服侍,见到来人,她忽地起身,绕着意欢瞧了叁圈,啧啧称奇道:“原来是永乐公主,殿下这副装扮也是俊俏极了,将臣女身边的小侍都比了下去。” 意欢拍掉她伸到自己脸侧的手,蹙眉道:“亓瑛,别拿我跟你那些玩意儿比。” 要说亓家的长女亓瑛为何与她的长兄亓子煜不睦,也是由来已久。但大抵上可以归结为一句话,离经叛道身负异能的庶妹看不惯清高虚伪身娇体弱的嫡兄。别看此女一副风流妩媚的模样,实则天生神力,且力大如牛。 意欢有一桩不愿提及的旧事,有一年,二人私下校场比武,这个女人竟然直接把她扛起来绕着校场跑了十圈,十分丢脸。从那之后,她便开始锻炼力气,每每遇见,私下总要比试一番,亓瑛次次都是压倒性的胜利。如此说来,亓瑛的这一身牛劲岂不是可以和楚韫那厮一较高下?! 意欢思绪逐渐跑偏。 亓瑛撇嘴挑眉,见意欢一直不说话,便当她是嫌那些小侍碍眼,将人都赶了出去。屋内只剩她与意欢二人,亓瑛衣衫不整,全无半点世家贵女的矜雅,姿势狂放地往榻上一靠,懒散道:“说吧,殿下来此有何贵干?” 意欢拉回思绪,亦是毫不见外地靠坐在同一张榻上,唇角勾起一个神秘的微笑,道:“我有一桩事需要你帮忙。” “别急着拒绝,我笃定你听完了之后会很感兴趣。”意欢勾勾手指,示意她靠近些。 闻言,亓瑛附耳过去,眸中兴味渐浓。 大白日头底下,门窗紧闭,屋内二人头对着头,低声密语,面上时不时浮起一丝诡异的笑,两张如花面孔不知怎的就可怖了起来。 “帮你可以,只是你也要帮我一件事。” “嗯?” 亓瑛桀桀笑道:“你把那药也给你那王兄下一份,届时我顺道便去享用了。” 意欢:“!!!” 亓瑛摸摸被拍红的手,唇角的红痣微微荡漾,笑道:“中秋夜宴那晚,我看上你王兄了。” 要把楚韫送到亓瑛床上,意欢心里莫名有点不舒服,但转念一想,未尝不可,反正亓瑛能不能压制得住楚韫还是两说。 于是,二人的卖兄协议完美达成。 临走前,亓瑛恋恋不舍地多瞅了几眼太监装扮的意欢,感叹道:“我那位长兄又要遭罪了,也不知还能不能受得住。” 正要离开的意欢从风里听了这么一句,虽感到有点莫名其妙,但很快便抛之脑后。 另一厢,林嬷嬷跪在一座庄严肃穆的宫殿里,神色灰败。 正对着她的前方,逆着光矗立着一位身高体长的男人,看不太清五官神色,但只是一眼,便觉此人气势威压排山倒海般地倾轧而来,令人心惊胆颤。 曲灵均步履匆匆地奔到紫极殿,略平复了一下呼吸,对男人道:“主上,人找到了,公主此时正在乌衣巷亓家。” 楚韫微微扭转身来,压低的眉眼似是酝酿着狂风暴雨,声音低沉道:“嬷嬷,你再说一遍她要你找什么?” 在曲灵均回来之前,他想着许是听错了也说不定。小狮子即便再怎么胆大包天,也不会轻易拿这种事当筹码。 然而。 林嬷嬷不得已,再次重复了一遍:“催情药……” “呵。”身着威严朝服的男人冷笑一声,原来是他天真了啊。 他原以为,那日吓唬她一二,小狮子便会明白,是时候再往他身边走得更近一些了。他真是没想到啊,她宁愿放着现成的捷径不走,宁愿委身失信于她的亓家,都不愿再往他身边多靠近半步! 亓子煜!驸马! 真好啊! 都已经悔了婚约了,还敢往她身边凑! 楚韫怒到要将牙龈咬碎,口腔里弥漫着丝丝血腥,又似乎还残留着那夜攫取的芬芳,只是这丝芬芳非但不能消弭他的怒气,反而让他更加怒不可遏。 那些耳鬓厮磨,肌肤相亲似乎仍近在眼前,只是须臾之间,揽着少女的手臂来自另一个男人,伏在少女身下的面孔变成了另外一张。 男人沉着脸,面无表情地将扶手捏碎。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诡谲地笑了起来,秀美的容颜骤然艳丽璀璨,似一条世上最漂亮的毒蛇吐着信子,语气平静的不像话:“好啊!既然她偏要舍近求远,那孤就给她这个机会。” 曲灵均候在一旁沉默不语。 林嬷嬷却知自己死期将近。 第十七章办宴 yedu7.com 要想唱上一出大戏,就得先搭好一座戏台。 意欢与亓瑛思来想去,都觉得这座戏台还是得搭在宫里,只有这样才能拉上楚韫粉墨登场。 又是平凡的一天。 勤劳的万公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终于迎来了休息时间。 万大伟惬意地躺在摇椅里品了会儿茶,一只手举着话本子,眯着眼在灯烛下看了两个章回的演义,这才起身换了寝衣,吹了灯,预备着睡觉。 白日里刚晒过的被子盖在身上暄软暖和,塞了药草的软枕散发出淡淡的草药香气。 万公公悠然地想着今晚定能睡个安逸的,却在闭上眼的那一刻,脑袋上方骤然出现了一张冷白的脸,万大伟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 意欢弯着腰,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冲他打招呼,笑嘻嘻道:“公公,晚上好呀。” 万大伟有苦难说,颤巍巍地起身点亮了灯,苦着脸道:“殿下,您怎么又来了,奴婢已经休息了,有什么事,您明天,明天随便找个人来,奴婢一定给您办妥了。” 意欢伸手按住要行礼讨饶的万公公,和蔼道:“看公公这话说的。我是有事相求,当然要亲自前来。” “殿下,您还在禁足,不好这样跑来跑去的。”万大伟小心翼翼地提醒,伏低作小道:“再说,上次已是罔顾君令,这次您若还是那般胆大跳脱,还请殿下看在奴婢老迈,另找他人吧。” 意欢板起了脸,双手负在身后,在烛光夜色里将万大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忽然道:“上次公公带我出宫回来后,可受了罚?” 万大伟不知问这是何意,便犹疑着摇了摇头。 说来也怪,两日前他私自带公主出宫,虽然过宫门的时候悄摸给守卫递了信,但他傍晚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勤政殿跪着请罪,没想到陛下不仅没有罚他,更是什么都没说就让他走了,语气轻飘飘地好像压根就不怪罪他。 他是知道陛下将这位胞妹看得有多紧的,中秋夜宴那晚,哪怕是他这一把老骨头,也不得不跟着跑遍大半个王宫,直到将人找着,才算松了一口大气儿,王宫里的侍卫也都因此换了大半,居然还是看不住她。 万大伟呕死了,他深刻怀疑守在清凉殿的侍卫都是吃干饭的!短短叁日,这位小祖宗已经往他这跑了两趟! 意欢又道:“公公可知您为何没有受罚?还不是因为有本公主在背后为您求情。王兄顾念我这个胞妹,自然也会爱屋及乌地顾念公公您。你看,上次本公主许诺的事,可有一桩是没做到的?” 少女一身凛然正气,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任谁都看不出她是在撒谎。 万大伟狐疑,想了想,又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只不情愿道:“那殿下请说,您有何事?”想看更多好书就到:r ouwe n8.co m “五日后,便是重阳,我要在宫里办一场赏菊宴,届时会邀请各家的公子小姐一同玩乐,你得把各项东西都给我置办好了,势必不能让人小瞧了我永乐。” 万公公瞠目结舌,一时无语。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是头一次见这么能折腾的,都已经禁足了,还要大摇大摆地办宴。他惊异道:“殿下,您还记得陛下说的是‘无召不得出’吗?” 少女疑惑的点了点头,无所谓道:“记得啊。就是‘不得出’,我不也出了这许多回了。” 万公公这回是彻底无话可说了,陛下不罚他,说不定是因为陛下深知公主脾性,而不是因为所谓的“爱屋及乌”。 见状,意欢皱眉,语重心长道:“公公怎地如此不懂事?” 万公公:“???!” 他不懂事?!难道是他大闹勤政殿,是他打脸郑国使臣,是他醉酒不归兴师动众?!! 公主板着脸,一副他不通情理的模样,道:“公公难道不知?我与王兄已僵持了许多时日,不寻个台阶给彼此,怎能下得来台?我办赏菊宴,也不是全然为了玩乐,也是出于与王兄和好的考虑。到那日,公子小姐众多,我再请了王兄来,彼此说起话来也不会难堪尴尬,岂不比现在互相冷着脸子好?” 万公公心力交瘁,甘拜下风,拜服道:“还是殿下深谋远虑,殿下思虑周全,殿下考虑得当,奴婢一定谨遵殿下吩咐。夜深露重,还请殿下早些休息,恕奴婢不便远送。” 说完,背着身就要睡过去。 听见他答应了,意欢笑逐颜开,伸出背在身后的手,在桌子上放了一只小巧的琉璃瓶子,欢快道:“这是给公公的谢礼。” 半晌,万公公望着夜色里走远的身影,拿起那只流光溢彩的小瓶子瞧了瞧,轻轻打开瓶塞,霎时,满室芳香。 时间过得飞快,到了重阳那日,万公公不愧是掌管宫中内务的总管,一切事物都给她置办得井井有条。 御花园里,沿着石子小道摆满了花房送来的各色菊花,路的尽头是一大片空地,用作投壶射柳,不远处有一个人工湖,湖中残荷渐露,边上就是一座凉亭,亭中摆着一副玉石打造的围棋,棋罐旁的博山炉香气缭绕,雅致极了。 意欢甚是满意,到了晚上,再把宴摆在藕香榭,歌酒齐上,一切皆会水到渠成。 如今还是上午,她趁着宾客未至的时间,言辞恳切地写了一封道歉信及邀请函给楚韫,请他务必于傍晚时分前来赴宴,这才让小五带上一盒子刚做好的点心送到勤政殿去。 要说意欢从楚韫身上学到了什么,最大的一点就是能屈能伸。从前的她肆意张扬,想要什么就要了,哪会夜半求人,写信低头……更遑论洗手做点心。 她回到小厨房,看着仍在忙碌的林嬷嬷,惑道:“嬷嬷,你还在做什么?给楚韫送去的点心已经做完了,今晚宴上的糕点都交给膳房那边做,您赶紧洗了手歇着去吧。” 林嬷嬷看向她的目光满是慈爱,眼底深处藏着浓浓的内疚,摇摇头道:“这些是专门给殿下做的,都是您爱吃的点心。以后天凉了,我多做些,也都放的住。殿下哪天想吃了,捏起来就能用,也不必遣人开火备料捣腾半天。” 意欢微微蹙眉,手上比划着道:“那也用不着做这么多,而且点心还是新做的好吃。您就赶紧歇着去吧,我哪天想吃,您哪天再给我做,横竖今天是用不着您辛苦。” 林嬷嬷不愿,意欢只能推着她离开了小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