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y3h2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当时明月【江湖·疯批·H】 > (一百二十三)恨又何妨
    他的衣裳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咳…咳…”舱内传来照月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乌蓬顶的羊角灯笼在风里摇摇晃晃,灯火几欲吹灭。

    早不是梅黄雨细的时节,这雨还是下了半宵不见消停,杂乱错切的声响,伴着小舟随波轻荡,他每上前一步,殷晴心跳便愈快一拍。

    燕归在她身前停步,她离他仅一臂之隔,距离那样近,他抬一抬手,便能将她拢进怀里,只是眼前少女,不复从前见他满心欢喜,眼角眉梢挂着寒津津的雨丝。

    雨幕滂沱,他看不真切她眼中是雨还是泪,远远瞧着像是盈盈泪眼,怯怯抬眸,可随他步步逼近,那一眨眼功夫,那双溜圆的杏眼儿里,满当当地,全然是警惕与故作坚定。

    唯有瘦弱轻颤的双肩,欺瞒不得他。是怕他?怕他什么呢?

    “猗猗。”

    雨水浸湿了殷晴的发丝,他抬手想触,却被她偏头避开。

    “燕归。”殷晴以名字应他,嗓音和人都打着颤,只有语气坚定。

    “你我殊途,放我归家吧。”

    既不想他碰她,燕归索性弯腰,贴近她耳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给过你逃的机会了。”

    话落,不等她应声,一手钳住她明显消瘦的下颌,指腹顺着她脸颊缓缓摩挲,像是想将落在她脸颊的泪水擦拭干净,可站在这雨幕里头,哪又拭得净。

    “放开我!”殷晴企图甩开他,他一双手如铁臂般,丝毫也甩不动,反被他钳制着步步退却,直被逼至舟沿之下。

    灯笼随风打得蓬顶哐当作响,他借着羊角灯的模糊光亮,盯着那双倔强通红的眼儿。

    指尖划过殷晴的下巴,往她颈间探去,一抬手,便勾住一圈牢牢缠住她纤细脖颈、那悬着一片银叶子的红线,惊得殷晴一把按住他手腕,她斥出声:“燕归!你要做何?”

    “你猜?”他扯动嘴角,皮笑肉不笑。

    红线往前一拉,她不得不抬头看他:“你!”

    看他一双眼红得赤目,恶鬼般死死盯着她:“殊途又如何,亦可同归!”

    视线再次触碰的瞬间,殷晴下意识便要躲。

    “躲什么!”他一把将人按在舱壁上,抬手勾紧了红线,双指用力,掐住她颊肉,一使劲,逼迫她仰目看他:“随我走,我便既往不咎。”

    “不…”

    她方吐出一字。

    “不?”燕归轻轻重复一声,他忽然笑了,抚过殷晴颈侧跳动的血管,忽地暴起,一掌击于在舱柱之上,小舟不堪风雨,在江面剧烈摇晃,惊起沙渚白鹭,阵阵飞远。

    殷晴一个踉跄,往前跌进他的怀里,燕归搦住她的腰,少年的语调近乎温柔:“为何不。猗猗,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么?”

    殷晴呼吸急促,脖颈间红线被他拽住,如活物般盘在她脖子,越缠越紧,她脸色涨红,目露痛苦之色,只拿一双手,不停地推搡着他。

    眼含怒气的少年力道极大,她的力气犹蚍蜉撼树,根本奈何不了他,自然也答不上来他的话,只有一滴泪,顺着眼角无声滚落。

    “又哭了,很疼?”

    被雨水浸湿的冰凉手指沾起她眼角泪珠,他将手放在唇边,微微张嘴,尝了她的泪。

    是咸的,不似血,一股腥甜。

    燕归抓住她推他的手,一把按在他沾满雨水的胸口上。

    那一处,正是是银针刺入之地。

    “猗猗。”殷晴感受着一股热量伴随着阵阵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从他压住她的手心传来。

    仿佛被火星子燎了,她想要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扣着。

    “猗猗那两针极漂亮,若不是刺在我身上,我自是惊艳。”只听他自言自语般娓娓道。

    “猗猗知道么?”

    他握紧了她的手,蓦地嘲弄般短促地笑了下:“我方才也很痛呢。”

    “可无人问我。”沾染血腥气的唇擦过她耳垂,他的声音在雨夜里飘荡:“你只避我如蛇蝎,一个劲想着逃离我。”

    殷晴只字未言,只是覆在他胸口的手在不停发着抖。

    二人僵持不言,里间传来响动,照月从榻下翻身,跌跌撞撞:“放开她……”

    霁月剑锋出鞘叁寸,映出照月惨白的脸,她伤得那样重,竟还是强撑着身体起来,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剑,语气依旧坚韧。

    “不许…你,迫她!”

    “看来你还没吃够教训。”燕归眼神骤冷,松开殷晴,笛子在手中打转。

    “不可!”殷晴扑过去抱住他胳膊,湿透的衣衫下,少年的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

    不消她上前阻拦,数枚暗器穿破雨幕,汹汹袭来,直逼殷晴面门,电光火石之间,殷晴拔出银针,倏地脱手而出,针芒锋锐,却不及暗器挟劲风来得劲烈,银针势道被寸寸消去。

    好再燕归反应飞快,不疑有它,一手反握住殷晴的腰肢,带着她遏步弯腰躲过一枚,再腾身一个飞踢,将破风而来的器物猛掷回去。

    殷晴偏头一瞥,只见方才躲过那枚“暗器”深深嵌入船舟篷木之上,而这入木叁分之物,赫然是一枚方孔铜钱,边缘薄如蝉翼,正面篆刻着大晋通货“天元通宝”几字,背面则绘有星月纹样,隐隐可见一“极”字。

    她不由得一惊。

    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倒是比燕归耳畔银铃还要清脆。

    数道黑影从天而降,立于汀洲四侧,将小舟团团围住。

    打头人双指挟住一枚铜钱,黑布罩面看不清面容,只是腰间挂着一贯被红绳串联的铜板,行步间数个铜币轻撞,其声清越。

    燕归默不作声将殷晴护在身后,笛剑出鞘,雨夜中,剑身寒光烁烁。

    他开口,嗓音嘶哑,不似常人:“多有叨扰,只奉命向阁下借一人。”

    话毕,来者擒住撑地难起的照月,几个跃起,便于夜雨纷纷里扬长而去。

    “照月!”殷晴一声惊呼,就要往前冲去。

    燕归一把拉住她。不消片刻,黑影化作几道墨点,融于雨幕之中。

    “照月!!”几枚银针破空飞出,却早已寻不到人影。

    殷晴回身,袖中银针抵住他咽喉,照月是因护她而伤,她方才还应过照月‘无事’!如今只能生生看她被他人掳去,她恨自己的无力,更是恨……眼前之人的步步紧逼。

    她抬眼看他,许是泪水蓄满了眼,让她瞧不明他到底有颗多残忍的心。

    心头百种情绪,一时如何分清,她只凭着本能,恨恨看着眼前这个拦住自己的人,银针往前一分,一字一句:“松手!”

    倔强的眼里藏满泪光。

    又一滴泪砸下。

    燕归一时僵住,暴戾神色忽然变得无措,他抬手想擦那眼泪,伸到半空又蜷起手指,背手回身。

    从来都是欢欢喜喜的人儿,便是近来多有摩擦,吵架拌嘴时有,可又何时像而今,横眉竖目,仿佛瞧着仇人般看他。

    一双眼冷得让人心底生寒。

    “燕归。”

    她闭眼咽下满心不甘:“你一定要我恨你,你才甘心么。”

    羊角灯被方才铜币划破,江风卷着雨丝灌进来,灯火明明灭灭。

    他借着火光端详着她,许久未应。

    只听得风吹雨沙沙,他竟是笑了:“恨又何妨。”

    燕归一把扯开衣襟,露出暗红的针口,笑声低哑:“你擅医,针上若淬了毒,只怕你已离我而去,猗猗,你太过心慈手软,到底还是害了你自己。”

    他步步往前,银针刺破他颈间皮肤,血流了下来,他仿若不知痛:“你该恨的不是我。”

    远方惊雷炸响。

    从前连她“怕他”都不许的人,竟已不顾她恨他,也要执意如此。

    也是,那般狠戾自私的人,这番话,如何能威胁到他呢。

    殷晴望着燕归映在雪白闪电中的脸,那上面交织着她最熟悉的温情与最害怕的疯狂。

    她想要后退,却已无退路,船板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像极了她绷到极致的心弦。

    不恕,不恕。

    自手染双亲之血那刻起,他的罪孽早无可恕,多添一条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