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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天色渐晚时,李明达带着田邯缮、碧云和两名面生的随从离开了驿站。三人骑马行至季知远府门口,瞧了瞧门头,就调转马头去了附近的一家春香酒楼。

    李明达在天字二号房,田邯缮则在天字一号房。

    没多一会儿,李明达就听到上楼的脚步声,有酒楼的博士高兴又恭敬地喊他“季大郎”。一声朗朗的应承之后,矫健的脚步声就越来越近,直冲李明达所在的房门方向而来,脚步声在房门前变得最大,之后掠了过去,进了隔壁。

    “有人捎话说河间王的人约我在此,可是你?”季知远声音高朗。

    田邯缮立刻回话,告知季知远他就是河间王身边的侍从。

    “失礼失礼,不过我怎么从没见过你?”季知远的声音里充满了对田邯缮的怀疑。

    “正是因面生,郡王才派奴来的。”田邯缮道。

    一阵沉默。

    随即又是季知远的声音。

    “若是捎话给我,只管传到我府上便是,而今怎么却约在这里。”季知远显然还在怀疑田邯缮的身份。

    田邯缮就将鱼符拿给季知远瞧。

    季知远看到鱼符背面所写的品级,正是而今河间王兼任晋州刺史的职位,自然是信了。

    “之所以没有直接去贵府细说,是因最近的风声紧,郡王此来又是为查案,怕有人眼盯着找麻烦。”

    “风声紧,查案?”季知远不解,疑惑问田邯缮,这到底是什么事情。

    田邯缮道:“看来季大郎还不知道,慈州刺史死亡一事,有人怀疑是季大郎所为,而今已经状告到郡王那里,请求彻查清楚,缉拿季大郎归案。本来这件事是要秘密查清之后,才能公布于众。因郡王念着往日与季大郎私交甚好,才让奴来提前和您说一声。”

    季知远还是满嘴疑惑的口气,“张刺史和其妻子同时暴毙的事,我也听说了。但这跟我有什么干系?怎么会查到我身上,还如此忌讳?”

    “有人状告凶手就是您。”田邯缮简明扼要道。

    “我?”季知远反手指着自己,惊讶笑道,“怎么可能会是我,别说我没有那胆子,我就是胆子再大,我也没必要去杀张刺史和他的妻子吧,这于我又没有什么好处。”

    “说是因为报复。季大郎是不是曾经因为田宅规制越矩的事,与张刺史闹过误会?”田邯缮继续问。

    “是有过两次,但都是因为张刺史这个人脾气太不好,太倔。跟他解释多少次了,那处越矩的宅子不是我的,是我姑丈的,他不能硬拆,他非不信,觉得是我拿借口搪塞他。但真跟我没有关系,那宅子确确实实真就是我姑丈的。”季知远解释道。

    田邯缮又问他是不是在张顺义死后,几次三番去了刺史府骚扰威胁人家的孩子。

    季知远听这话,又是满口无奈地语气,“哪有什么威胁?我不过是听说张刺史和他妻子走了,家里就留下一儿一女孤苦可怜,想到之前与他闹过有些误会,还计较什么,遂才去吊唁。为此我还准备了厚重的奠礼,他们也都收了。怎么而今反说成是我威胁他们,这可不可笑。我一个无官无爵的闲散人,不过是在家种种地,养养鸟罢了,我哪里去敢得罪什么刺史。”

    田邯缮见他解释诚恳,也不知真假为何了。但面上还要装作信任季知远的样子,跟季知远表示一切他都已经记下,回头自会回禀给郡王。

    季知远应承,立刻起身礼貌恭送田邯缮。

    田邯缮走了几步,在快到门口之时,忽然转身对季知远道:“对了,郡王还说过,这件事如果真的是大郎所为,务必要跟他交底,如此他之后的调查才有分寸,也好避免大郎遭麻烦。”

    季知远摇头,“不是我,你回去后跟郡王说,让他随便查,我拿命保证,张刺史的死跟我半文钱的关系都没有。”

    田邯缮应承,这便开门离开,随即蹬蹬下楼,骑马走了。

    季知远的侍从竹溪推了窗,确认田邯缮离开后,转头跟季知远道:“骑着红枣骏马,品相不错,该是郡王府的人没错。”

    “嗯。”季知远应了一声之后,屋子里就安静了。

    李明达靠在墙边仔细听,只听到二人的呼吸声。

    很久之后,季知远开口,疑惑之意甚重。

    “竹溪,为什么总有人误会我呢?”

    “是他们蠢,大郎不必自责。”竹溪道。

    季知远低头沉吟片刻,然后对竹溪道:“不对,我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竹溪:“张凌云就是个孩子,可能害怕过度,乱言了什么。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大郎或许就是因此缘故蒙了冤。”

    季知远:“唉,其实这样的误会还挺多的,不过就是因为我长得凶了些,大家就一定把我跟那些杀人放火,逼良为娼之事凑在一起?”

    “不行,我可不能坐以待毙,得找证据证明我的清白,我去跟河间王说清楚!”季知远说罢,就往屋外冲,不想这时候迎头走来一人,差点和他撞上。

    季知远忙行礼致歉。

    李明达微微睁大眼,打量这位传说中的恶霸,身长竟近六尺,十分高壮,硬眉凶目,满脸的横肉。这人便是不说话,不瞪眼,就面无表情的样子,都足以凶恶到慑人。

    不过李明达见他还懂得致歉,知道他该是个懂礼之人,遂在心里抛弃其样貌对自己的影响。

    “无碍的,也怪我往这边走的时候,没有注意你们要开门。”李明达道。

    “这位小郎君太客气了,分明是我心急要快走,道歉道歉,真心的道歉。”季知远笑呵呵道。

    他一笑,满脸的横肉就往上扯,眼角也是如此,却看起来更凶,丝毫没有亲切之相。

    “我看郎君十分着急,那便快去吧,不必在此处耽误时间。”李明达笑道。

    季知远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面目俊俏的小郎君,而且是初次见面没有转身逃跑,而是对自己这么温柔的说话。季知远心雀跃了,开心地了不得,顿时就把之前着急的事给忘了,说要邀请李明达喝酒,就当是赔罪。

    “那十九郎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你叫十九郎,哈哈哈,你家孩子可真多,有点羡慕。我们季家到我这却成了单传,就我一个。以前本来还有个妹妹,却不幸害病去了。”季知远坐定之后,和李明达说到这里,就不禁叹一口气。

    “逝者如斯,活着的该念当下。”

    季知远怔了下,看着李明达点了点头,“十九郎所言不错,今天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说罢,季知远就豪爽地举杯要敬李明达。

    李明达不喝,对季知远道:“我只喝葡萄酒。”

    季知远忙命人去备下。

    李明达还是不喝,“玉杯才好。”

    季知远就打发竹溪赶紧去府里拿两个玉杯子来。

    “我喜欢吃酒的时候 ,再配一盘光明炙虾。”

    第56章 大唐晋阳公主

    竹溪听到这里,不让了,对李明达道:“这位郎君,您也不看这慈州是什么地方,连个湖都没有。便是虾可以在冬天的时候从海边运过来,那也是富贵人才能吃的金贵物。这酷暑时节,你叫我家郎君上哪儿给你找光明炙虾去,我看你是不想诚心和我们大郎交朋友。”

    “我倒觉得是你们不诚心,主动提交朋友,却连点诚意都没有。”李明达道。

    竹溪瞪眼,欲再分辩,被季知远一巴掌推到一边去。季知远本没想用力,不过轻轻一拨,竹溪小身板就踉跄地退了好几步。

    季知远怒目斥他:“不得对我的朋友无礼!再这般,小心我把你赶出门去,让你睡大街!”

    季知远愤怒的时候,表情尤为凶煞。竹溪虽知自家主人没有恶意,可见状身体却还是本能地颤栗了一下,之后才有理智让他恢复了正常之态,乖乖地耷拉着脑袋认错。

    季知远随后就笑嘻嘻地对李明达道歉,“让我惯坏了,不懂事。十九郎想吃光明炙虾也好办,我知道一个地方,要什么有什么,就是须得劳烦十九郎多走几步,那地方在晋州。”

    李明达而今在季知远面前只是个陌生人,能在她如此非分要求之下,还能保持如此良好的脾气,足以说明他平常不算脾气很凶恶的人物。至少不会碰到什么小事,就闹到怒火冲天,害人性命的地步。

    季知远见李明达沉默不发话,以为她不想去晋州,自己又琢磨起来:“那不然我让竹溪跑一趟,去晋州取,就是怕这一路天太热,菜拿回来就馊了。”

    “不必,忽然不想吃了。”李明达笑了笑,问季知远吃晚饭没有。

    季知远摇头。

    “那可否有兴趣同我去慈州驿站吃?”李明达问。

    季知远怔了下,然后惊讶地看李明达,“十九郎莫非是官家人?”

    李明达点头。

    季知远忙再次见过,说失礼失礼。

    李明达微笑着冲他点了下头,就先行下楼走在前头。

    竹溪见她走得远些了,忙拉住季知远小声道:“什么官家人,我倒是看他是个毛病多的人。郎君就瞧瞧他的衣着,那料子多一般,官家人会穿成他这个样子?我看他就是个骗子!他要是官家人我就倒吊在树上。”

    “胡闹,人不可貌相,你怎能仅凭衣着就判断一个人。我瞧着十九郎不一般,满身贵气,气度超绝。”季知远赞叹道。

    这话在竹溪听来一点都不受用。

    “别怪我说您,您看错的人还少么。就说您上个月交那俩朋友,您掏心掏肺的对他们好,还借钱给他们,结果呢,他们现在反过来咬您威逼胁迫他们陪你吃饭喝酒,还说您有龙阳之好,逼他们就范。我就没见过这世上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吃您的,喝您的,花您的钱,最后还把您名声给毁了。那些老百姓就更气人,偏偏都瞎了眼信他们,骂您是恶霸!”

    “行了,我看这小兄弟就不会,我总不能因为碰见两个没良心的,我就再不结交朋友了。再者说这是去驿站,又不是去鬼门关。”季知远怪竹溪小题大做。

    竹溪吞了口吐沫,“前几天我听街上人说,有人冒充外地的官差,说什么忘带钱了,让人借点,然后带他去驿站取,结果跟着走几步,人就跑了,再没踪影。可我瞧这人也像骗子,您等着瞧,等您跟着他出去了,路走一半,他一准找什么理由推脱去别的地方。”

    季知远怔了下,问竹溪真有这样的事。

    竹溪点头。

    季知远想了下,“那我们不能当傻子,但也不能一竿子就认定他一定是骗子。且跟他走着,看看他路上怎么说,若真如你所言那般,我们再处置就是。”

    李明达在酒楼门口等会儿,才见季知远主仆姗姗来迟,抱怨道:“这么慢吞吞,你们主仆有多少悄悄话要说。”

    竹溪越发觉得这人是骗子,他肯定是心虚,才会觉得他们主仆有悄悄话说,遂越发坚决地看向季知远。

    季知远不好意思地挠头笑道:“结账,刚刚在结账,让十九郎久等了,抱歉抱歉。”

    “走吧。”李明达回身继续走在前头,身边跟着婢女碧云。

    季知远看了眼,然后去瞧竹溪从博士手里接过来的马。

    “大郎您瞧啊,连个马都没有,还官家人。”竹溪继续瞧不上道。

    季知远蹙眉,挥挥手,让仆从牵着马从后面跟着,他就踱步跟在李明达后面。

    “瞧着是去驿站的方向。”季知远道。

    竹溪很有自信地冷笑一声,让季知远等一等,保不齐之后还有惊喜。

    果然二人在跟其走到街头的时候,扭头走进去一间首饰铺。

    “看看,来了来了,”竹溪忙道,“一会儿一定会跟大郎您借钱。”

    季知远很不希望事情会被竹溪说中,他没好气地看一眼竹溪,背着手迈步走了进去。

    季知远看见李明达正问一块玉佩的价格,打眼瞧了下这玉佩的成色。这位十九郎倒是好眼力,玉佩质地很好,必定是这铺里的镇店之宝了。

    “多少钱?”

    “三千贯。”店老板道。

    李明达就转头朝季知远的方向看去。

    季知远和竹溪二人顿时都在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事情中了。随即,竹溪和季知远的脸上先后浮现出怒意。